高行周蓦地明白了符彦卿意思,眼见眼下局势前狼后虎,士卒离散,实在是覆水难收,已没有了再战斗下去的必要。
乱世中的人们大多不过想着如何更好地活下去罢了。青史留名、请缨报国,对许多人来说已成了一句空话。
高行周长叹一声,立枪下马道“既然今势已穷,昭义军愿降。”符彦卿也已跟随在高行周身后投降。
耶律德光入营端坐帐上,安排石敬瑭坐在次席,又给予高行周、符彦卿以礼遇。
只是高行周、符彦卿都是降将,自知羞愧,在耶律德光面前缄口不言。耶律德光见二人此态,并未恼怒,反而呵呵大笑,让军士为高、符两人倒酒。
高行周见耶律德光这般举止,心知他非但在战场上勇猛无比,更是富于心计,不由得暗暗为中原社稷担心起来。
过得不久,杨光远将局势完全平定之后,提着张敬达首级入帐拜耶律德光道“为大王奉上贼首首级,请大王发落。”
杨光远本是洋洋得意,期待耶律德光重赏。却见耶律德光似乎不忍看张敬达那圆睁双目的首级,别过头对契丹部下和唐军诸降将道“张将军忠君报国,乃是汝等楷模,汝等当效仿之。”说罢他又唤来耶律屋质道“与朕好生安葬张将军,不得怠慢。”
耶律屋质也用汉语对答道“遵命。”亲自率契丹勇士收拾起张敬达尸身,与首级缝合在一起,恭恭敬敬地下了葬。
高行周见耶律德光是给耶律屋质下令,却用汉语交流,显然是做了这场戏给唐军诸降将看,不由得又是感慨这个胡人深不可测。
经此一战,耶律德光大破张敬达、高行周大军,威震中原。赵延寿总领诸军将至潞州,却已未战先溃,士气低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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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柴荣从太行山中归来,和师父师兄经过一番商议,都认定后唐李家气数已尽。颉跌博决意南下江南,让柴荣走遍万里山河,于日后征战四方打下基础。
柴荣不及停歇,亲入军营中为郭威带去颉跌博替他谋划的容身之策。事了之后,柴荣又请来尚在潞州的各派掌门,由颉跌博出面以鬼谷派诡辩之术说服众掌门,群豪各自散去。
群豪三三两两走后,柴荣见章骅仍未率门下弟子离开,似乎是在等待自己送走宾客,便上前问道“章先生可有见教?”
章骅答道“契丹铁蹄杀来,群豪虽武功高强,却也无法逆天而行,这是自然。如今贤侄是要南撤吗?”
柴荣点点头道“正如章先生所说,这当头晚辈也别无他法了,只能先南下暂避战乱,再做打算。”
此话正合章骅之意,柴荣在江湖上一时风光无两,早晚要扬名立万,他和柴荣有过旧交,自然不能错过这等机会。
“贤侄南下不论是去江南、潇湘还是蜀中,都以过洛阳走官道为最快。既然顺路,贤侄何不与鬼谷前辈一同来绝剑门总门指点一二?正好让敝派弟子见识见识鬼谷剑法。”章骅道。
柴荣谦恭道“不敢,不敢。”
章骅说着看了看一旁,柴荣见是聂远一手执着青霜,由柴嫣搀扶着另一边胳膊远远经过。
两人一边走着,柴嫣一边关切聂远道“就这样走着,筋骨还会痛吗?”
聂远摇摇头道“已经和未受伤时一样了。你也不必一直搀着我,我自己随便走走也不会有事的。”
柴嫣嫣然笑道“我爱缠着你,你总也管不着。”
聂远假意生气道“姑娘若再不听话,在下可要动粗了。”
柴嫣突然一把夺过聂远手上剑嬉笑道“你现在打得过我吗?”
聂远朝柴嫣报以一笑,既笑她的天真烂漫,又笑自己的无能。
“聂少侠!”
柴嫣突然听见有人叫喊聂远,转身一看,乃是哥哥身旁的章骅。柴嫣闷闷不乐地对聂远道“他叫你能有什么好事?自以为是的牛鼻子。”
聂远劝住柴嫣道“章先生说起来乃是我的剑术前辈,小嫣你不可如此说他。你且先回歇息吧,我看看章先生唤我何事。”说罢他轻轻放开柴嫣搀着自己的手,慢慢朝章骅走来,柴嫣就在原地远远候着。
到了章骅和柴荣身边,聂远先向章骅执剑拱手道“章先生。”又和柴荣相视一眼,两人互相点了点头。
章骅看聂远气色不错,似乎已没了内伤的痕迹,对他笑道“聂少侠武功精湛,可谓和柴公子并为当今武林后辈中的杰出人物,敝派弟子可远远不及啊!章某正和柴公子说要去敝派交流剑法,不知聂少侠可否赏光?”
此时“紫衣快剑”万紫茵正站在章骅身后,听师父为和聂远客气而贬低于自己和师哥,心里不满。
万紫茵于是慨然上前道“那日在天刀门台上见识到聂少侠的武功,在下也十分佩服,就想若有机会,定要请聂少侠切磋交流,请聂少侠指点在下一二。既然此番事了,刚好有这个机会,便请聂少侠莫要推辞。”
叶长亭听出师妹话中有刺,难免失礼,用手肘轻轻磕了她胳膊一下,要她别再插嘴。
万紫茵看他一眼,又对聂远笑道“我师兄说他也很佩服聂少侠,想和少侠切磋剑法。”
柴荣心知聂远武功尽失,面色发难。章骅对二人道“小徒不懂礼节,让两位少侠见笑。章某当年也是师从鬼谷传人门下,只是未能学到精髓,因此见到两位少年英杰,这才格外欣喜。若是两位有什么难处,章某也不勉强。”
这本是个进一步拉拢绝剑门的好机会,奈何聂远已不是昔日的聂远,柴荣正不知该如何作答,聂远对章骅微微笑道“掌门如此盛邀之下,晚辈若再推辞,岂非不识掌门好意?”
柴荣见聂远竟答应下来,也道“待在下问过家师,若是家师应允,在下自然同去。”
章骅点头道“绝剑门先在潞州城中盘桓一日,事不宜迟,来日辰时,章某在城南门恭候鬼谷老前辈和两位少侠。”
说罢章骅和柴荣、聂远告辞离开。柴荣见他走远,问聂远道“师兄何以答应下来?”
聂远对他道“你不必有所负担,既然刚好路过洛阳,见识见识绝剑门的所谓剑法正宗也不是一件坏事。可惜闻名天下的洛阳牡丹已过了花期,不然正好去看一看牡丹花会。”
柴荣对聂远笑道“师兄生了这一场大病,变得不再爱剑,而爱花了吗?”
“冰冷的剑和柔软的花儿,本就可以一起爱。”聂远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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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白风清的夜晚,柴荣和柳青坐在屋檐下,看着天上的皎皎明月。之前乱糟糟的各类琐事终于告一段落,两人心中都说不出的舒畅。
“荣哥,你决定要下江南了吗?”柳青看着月亮,问身边的柴荣道。
柴荣点点头道“青儿也一起去吧,想必江南此时正是一派莺歌燕舞的美景。‘正是江南好风景,落花时节又逢君。’这诗写得多妙。”
柳青答道“可还有一句诗写的是‘人人尽说江南好,游人只合江南老’,对于我这般的无根浮萍,江南不过又是另一个异乡。”
柴荣看着柳青,她的话中满是落寞,眼神中也似乎有着些许悲伤。
“青儿,你……你怎么突然说这般见外的话?是我让你不开心了么?”柴荣问道。
柳青摇摇头道“并不是青儿见外,也不是你让青儿不开心。青儿从小除了爹爹谁都不认得,爹爹死后,在世上就没有了亲人。”
柴荣知道柳青向来喜欢把心事埋在心里,不似柴嫣有什么便说什么。此时听柳青吐露心声,十分好奇,便静下心来听她倾诉。
柳青见柴荣正关切地看着自己,急切地等待着她将真正想说的话说出来,便转过头看着月亮继续道“从青儿在那间客栈中遇见了你们一直到现在,柴郎、嫣妹、聂大哥、颉跌前辈就成了青儿的亲人。这段时间虽然不长,但柴郎对青儿的关心、照料,是青儿这十几年都未曾拥有过的。”
听柳青说完之后,柴荣笑道“其实你不必把我说得这么好,你还年轻,还没走过江湖,见过的人也少。江湖中有好人,也有坏人,你不过是恰巧遇见了几个有些侠义心肠的好人罢了。”
“这么说来,我还是很幸运的。”柳青微微一笑,又继续道“不过既然刚入江湖,就遇见了足够好的人,是不是就没有必要继续在江湖路上走下去、去认识更多的江湖同道了?”
柴荣轻轻弹了一下柳青的脑门,对她笑道“你呀,心肠未免太软,遇到了一个对你稍稍好些的人,就对人家掏心掏肺,觉得他是世上最好的人了。也许当你走了更多的路,见过了更多的人,会发现不一样的风景。”
柳青显得极为疑惑,对柴荣道“青儿不懂。古人常说‘知己难逢’,可见寻到知己是一件快慰平生的大事,如果能够幸运到初入江湖就寻到了知己,还会有什么更好看的风景?”
柴荣略有些诧异,他没有想到柳青会有这种想法。她似乎还未曾入世,未曾见过世间繁华,却已化出一颗随遇而安的心。
柳青嗫嚅着道“其实……其实我的意思是……柴郎,你能明白吗?”
柴荣看到柳青的眼神中突然流露出一泓秋水般的款款深情,自己恍然大悟,胸口也随之一热。
但他随即摇摇头道“青儿,我明白你的意思。其实你我遇见,幸运的不是你,是我。我也希望你能一直陪在我的身边,看着我走完这条平定乱世的路,可我不能。”
柳青心绪杂乱,犹豫地问道“为什么不能?”
柴荣幽幽叹口气道“人生苦短,江湖路长。有多少人苦于短短的一辈子看不完想看的万里河山?我若要把你永远留在身边,是对你的束缚和捆绑,未免太过自私。我希望你看遍世间百态,再选择出你想要的生活,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柳青看着月亮,静静回味着柴荣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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