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柴荣牵着湘姑娘的手,脚下运起轻功,一路飞奔。走到半程,湘姑娘突然喊痛,柴荣见她面色通红,心想她大概跟不上自己的脚步,也便放缓了些步伐。
不久之后,两人回到方才的那口井旁,却见太行五峰都已不在,四周惟余一片空荡。
柴荣又在四周细细搜索一遍,连青冥剑的影子也见不着。
湘姑娘帮着寻找,也不见青冥剑踪影,见柴荣不舍离去,更是焦急万分,上前问道“这把剑对你很重要吗?”
柴荣看看湘姑娘着急模样,无奈道“在下手中没了剑,实在没有把握救出令兄。”
湘姑娘仔细在四周低头查看,柴荣以为她在帮自己寻剑,也未在意。
忽听得湘姑娘“啊”一声轻声尖叫,柴荣连忙走到跟前,却见她手中握着一根拇指粗细的荆条,手指上隐隐有些血迹,想来应是因为夜色黑暗,折下这荆条时不慎刺伤了手。
湘姑娘见柴荣到得面前,也不顾伤口,急切对柴荣道“这能当你的剑吗?”
柴荣轻轻笑道“若不是天黑,这根荆条连姑娘都伤不到,怎么能做得了剑?”
湘姑娘闻言,似是极为失望,眼神瞬间便暗淡下来,低下头嗫嚅道“我听大哥说厉害的剑客,都是心中有剑,手中无剑的,我以为……”
湘姑娘口中支支吾吾,娇纵脾气已经一点不剩,神情之间满是忧虑和恳求,眼中也似是隐隐生了泪花。
柴荣见这娇生惯养的大小姐突然如此,心中一酸,生出怜惜,当下也不好意思再要寻剑,随手接过荆条道“我们走吧,这便去寻你大哥。”
湘姑娘摇摇头,叹口气道“你有所不知,那袭击者的身手了得,你连把趁手兵刃都没有,不过是白白搭上一条性命罢了。”
柴荣见得湘姑娘对自己并不信任,当下心中又是一热,想道“这姑娘骂了自己一路,眼下她自己出了窘,我当然要逞一逞这个威风,让她知道我的厉害。”
便扬扬手中荆条道“我就是你说的心中有剑之人,所谓‘一剑破万法’,本公子是也。”
柴荣见湘姑娘神情委顿,分明是丝毫不信,又吹起牛道“我此行拜山,正是要以我一人一剑,挑战五行派掌门何老前辈亲自统领的太行五峰阵,马上就要破到阵眼,被你这姑奶奶打断了。你尽管放心就是,那几个伏击的贼人再厉害,难道比得过太行五峰阵么?”
湘姑娘见柴荣说得煞有介事,又想起当日柴荣在天刀门演武会上显露的两手武功,倒确实像个好手,只得半信半疑地点点头,带着柴荣往自己来时的方向走去。
两人远远望见那间木屋,连忙悄悄伏在暗处。却见得那屋门半开,门内也是一片漆黑,并无半点亮光。
柴荣看看湘姑娘,见她乖乖藏在从中,一丝也不敢胡闹,只是全神贯注看着那间木屋,暗暗觉得好笑。
“我替姑娘淌这趟浑水,不知道姑娘给我什么好处?”柴荣问道。
湘姑娘正留神看那木屋,突然被柴荣问起,悻悻道“你想要什么好处?”
柴荣自湘姑娘收起娇纵脾气以来,一直存心想要变着法儿来逗弄于她,当即坏笑道“姑娘未嫁,柴某未娶,再好的好处自然莫过于……”只是这一句话说到一半,他骤然间想起柳青来,自觉有愧,连忙缄口不言。
湘姑娘以为柴荣要说“以身相许”这类俗话,正要发怒,却听柴荣连忙继续道“莫过于姑娘送我一枚珠宝。”说着他指指湘姑娘脚边。
湘姑娘看向柴荣指的方向,见自己剑上镶的那颗宝石正安静地躺在地上,隐隐发出暗光。
湘姑娘心想这宝石虽然名贵,但却是专为嵌在那柄三尺镶星风尘剑上打磨而成,现下剑已不知落在何处,这宝石自然也就折价大半,便捡起对柴荣道“送你了。”
柴荣接过那宝石,见它在月光下更显澄澈,甚是漂亮,当下也不客气,随手便收在了衣兜中。
湘姑娘心想柴荣喜爱珠宝,倒也不觉奇怪,只是当下疑惑他前半句那“未娶未嫁”是什么意思,但见柴荣收起了宝石,便变得神色严肃起来,也不敢再问。
柴荣手中握着荆条,运起鬼谷吐纳术,暗藏气息,慢慢靠近那间木屋。窥探良久,才看出屋内已空无一人,便招呼湘姑娘过来。
两人进得屋内,见湘姑娘哥哥已不见踪迹,湘姑娘心急如焚,一手按在柴荣头上道“这下可怎么办?”
柴荣按按湘姑娘肩膀,要她莫急,在屋内四处探查一番,见并无血迹,心下起疑。
走过一周,柴荣突然觉得这木屋一边墙上甚是古怪,靠近拆开两扇木板,果然见得木屋依靠的墙壁之上开了一间小小的暗室。
湘姑娘见柴荣发现一间暗室,大感惊奇,又是惴惴不安,唯恐一打开看见了兄长的尸体。
却见柴荣拆下木板之后,三四步长的暗室里空无一物,湘姑娘不见兄长死在此地,松了口气,但转念一想仍是不知他下落,又继续担忧起来。
柴荣思索片刻,对湘姑娘道“令兄被人挟持在这屋旁,但此处并无血迹,也无乱象,想必这伙歹人另有图谋,一时倒不至于加害令兄。”
“定是五行派的乡巴佬穷日子过烦了,要用我哥哥换赎金。”湘姑娘翻个白眼,狠狠道。
五行派在江湖上名声向来极佳,柴荣自拜师以后,由于师父颉跌博和何长松的交情,更是对五行派颇有好感,此时听湘姑娘这话,摇摇头表示并不认同。
“不如这样,湘姑娘,你且随我入山拜会何长老,若真是五行派中的败类动了令兄,在下自当为姑娘在何长老面前讨个公道。”柴荣道。
湘姑娘心中总是不安,看看那密室,又出门看看苍茫大山、浩渺星空,自觉别无他法,回屋对柴荣道“听你的好了,往哪边走?”
柴荣一愣,偌大的太行山,他本就不知何长松的所在,本欲让太行五峰领去,现下太行五峰也都已不见踪影。
柴荣携着湘姑娘一起上路,在太行山中兜兜转转,看星相已到了四更,仍是见不着半个人影。
湘姑娘和柴荣各有各的心事,都愈发的焦躁起来。
……
城郊客栈。
转魂仍在举着那樽酒,聂远见她只是拿着那酒樽在狭小的客房里转来转去,除去第一招起手熏酒,再也不出一招,也将剑放了下来。
聂远方一收剑,却见转魂邪魅一笑,他的手已不自禁地伸向那酒樽。
碰上的那一刹那,聂远如同被撒了一脸迷药,突然浑身乏力,眼神也渐渐迷离开来。
“你又不曾见过烟火女子的妩媚,怎知就一定抵挡得住?”柴嫣的话突然浮现在聂远脑中,楼下那几个半死半活的掌柜和跑堂的惨状也被他想起,难道自己今夜竟要栽在转魂石榴裙下吗?
什么所谓直觉,所谓真相,难道竟是自己为自己被迷惑,而找的借口?聂远心中痛苦,但却无法遏制意志的迷失。
聂远心里清楚,自己这一昏倒,未必便能看得到明天的太阳了,当即定下心神,运起寒冰真气,方才稍觉清醒。
“少侠的真气虽精,却太过于浅,不如由我来助少侠摆脱苦恼。”转魂幽幽一笑,暗中使出了江娥啼竹音。
转魂话音一落,聂远只觉四肢五腔、浑身经脉同时一阵颤动,自己运起的真气在倏然间凭空消失,紧接着体内犹如千针刺骨,痛得他眼前一黑,便要瘫倒。
转魂随手丢下酒樽,左手紧扣住聂远手心,脚步一伸,趋近到聂远面前,右臂放在聂远背后,将他身子揽住。
紧随其后,转魂左手顺着聂远臂膀向前摸去,削葱根般的苍白手指在聂远少阴心经穴处轻轻一笼,同时右手寻到聂远背后命门穴,轻轻按在其上。
聂远经脉已成乱麻,神智全失,混似无骨地倒在了转魂身上。
转魂微微一笑,两只手按在聂远两处大穴上,缓缓将聂远放倒在窗边,由他倚在自己怀中,苍白如鬼魅的一对手已渐渐变得枯黑。
昏昏沉沉间,聂远似是醒来,又似是在梦里,周围的一切都斑驳不清,只恍惚看见眼前的一方窗台。
窗外夜空万里无云,繁星点缀,一样的西窗,一样的新月,聂远心中骤然掀起一阵巨浪,无法压抑。
原来他见过这样的西窗,也见过这样的新月。
聂远想要起身,却发现自己根本动弹不得,只是呆呆地盯着月亮。
星空如同就在眼前,触手可及一般,聂远伸出手来,想要摘下天上的星辰和新月,却总是有咫尺之遥,无论如何也碰不到。
“少爷,你喜欢月亮吗?”一个清泉般的声音突然说道。
聂远怔怔看着月亮,想要说话,却一个字都说不出。
脸上突然传来一阵酥痒,一只肤如凝脂般的纤纤素手轻轻抚着聂远的脸庞,又在空中上下摆动,似是在驱赶蚊蝇。
伴随一声银铃般的“格格”轻笑,那声音又道“少爷长得好俊俏一张小脸,待到长大了,定能引得许多姑娘喜欢。”
“少爷,你还是这么小的一个孩子,却要忍受这般苦楚,但是你别伤心,我会一直陪着你的,我们都是无家可归的人。”
聂远想要看那人是谁,但脖颈根本转不动分毫,只能听出那是一个年纪尚轻的少女。
那少女断断续续地与自己说着话,她的声音却清脆无比,甚是悦耳,说的都是些天真无邪的话语,似是在哄一个孩童。
“今儿天都这么晚了,我哄少爷睡吧,少爷要好好睡,梦里有月亮,星星……什么都有。”
那声音轻轻放缓,低声吟唱道
“天上月诶……遥似一团银。
夜已深诶……窗外一阵风。
风吹来啊……吹散月边云。
吹散云啊……照见心上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