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院之中,柴荣先向郭威一一介绍随行各人,颉跌博在武林中辈分颇高,郭威也以长辈之礼接待。直到说到柴嫣时,柴荣告诉郭威家人皆已死于战中,唯独救下了柴嫣。
“孩儿无能,眼睁睁看着父亲被杀,却没能救下。”柴荣这一句,悲伤、自责和请罪之意并存。
郭威长叹一声,说道“非你之过,是我对不起柴家……他日为你父母发丧吧……”
说到沉重的话题,众人都沉默良久,直到郭威抬起头来,有些精神恍惚地把众人请到堂内,分宾主坐定。
之后郭威得知柴荣拜到鬼谷门下,又知聂远对柴荣有救命之恩,更是对待众人十分尊敬。
到得晚上,郭威大摆宴席,为颉跌博一众接风洗尘。只是众人到得席上,荤菜却只有一只烧鸡,素菜却上了七八盘。
待到众人坐定,郭威抱拳道“近来家里府库有些窘迫,还望几位见谅。”
颉跌博道“无妨,郭将军府上可有佳酿吗?”
“佳酿称不上,劣酒倒有上几坛。”郭威说着,便招呼下人上来倒酒。
郭威久闻鬼谷派英雄辈出,早已向往多时,如今见到鬼谷子本尊,自然少不了对酒畅谈,颉跌博也不摆架子,和郭威畅所欲言,两人相聊甚欢。
那下人端上酒来给聂远面前碗里倒时,对聂远和柳青、柴嫣三人小声说道“少侠和两位姑娘莫嫌招待不周,老爷向来清俭,近来又接济了不少难民,家里实在有些窘迫。”
聂远微笑道“师弟有家风如此,日后定为人杰。”
柴荣闻言笑道“师哥就不要拿师弟开玩笑了。”
聂远朝柴荣笑了笑,柴嫣也推了下柴荣道“聂公子夸你,你还不领情。”说完几人都是一笑。
“父亲,二弟和三弟怎么不在?”众人言笑之间,柴荣突然问道。
柴荣一问这句,郭威脸色瞬间由喜转愁道“是陛下的意思,陛下把你二弟和三弟接回洛阳,在朝中任了一官半职。”
柴荣的二弟三弟,正是郭威的两个亲生儿子。而皇上把他们召入朝中任职,无疑是以他们为人质,防止郭威效仿前人拥兵造反。
颉跌博道“看来他李从珂是信不过你了。”
郭威叹口气道“大敌入寇,也难怪陛下疑心。”
先是有柴荣全家罹难之事,现在又得知他两个兄弟被扣进朝廷,柳青又想起自己在世间更是没有一个亲人,宴席气氛陡然将至冰点。
郭威给自己倒了一碗酒,举起对众人道“当今世道不幸,天下百姓流离失所,朝不保夕,死者无数,我区区两个儿子,又有何惜!”
他说完举起酒碗,一饮而尽。
颉跌博见郭威苦闷,也倒了碗酒道“郭将军仁义爱民,老夫愿和将军结为忘年之交,我且先饮了这碗,与将军解闷!”说完一饮而尽。
颉跌博喝完,聂远、柴荣两人也倒满酒一饮而尽,酒过三巡,聂远看起来最先不胜酒力,耳根竟有些隐隐发红。
“远儿,喝不了便罢了。”颉跌博道。
“徒儿无妨。”聂远道。
颉跌博一笑,又和郭威对饮三碗,聊起来天下大势,喋喋不休。少顷之后,柴荣也加入进去,时不时说几句对时局的观察。
柳青见柴荣年纪轻轻,不但胸怀大志,对天下时局的观察也大有见解,自己本就孤身已久,如今已经不由得对柴荣生出了几分仰慕之情。
柴嫣时不时听听柴荣等人的谈话,时不时看看柳青,每次看时都见她在不时偷瞟柴荣,自己顿时觉得好生无聊。突然,柴嫣只觉心口一阵火燎般疼痛,痛的她直接趴在了桌上。
柴荣见妹妹难受,急忙问道“阿嫣,你怎么了?”
颉跌博一惊道“这苈火毒竟能周期性发作,柴姑娘这是中了南疆毒王蛊。”
柴荣听见此话,几近崩溃,这是撞上了个什么妹妹,行走的毒罐子?
“少陪了。”聂远向众人说了一声,当即一手拿起剑,一手扶起柴嫣,把她扶到后院中青石板上坐下。
柴荣正要跟上,颉跌博拦住他道“不必了,你我去也无用,只有远儿救得了柴姑娘。”
“师父,阿嫣如何中了两种剧毒?”柴荣问道。
颉跌博闭上眼摇摇头道“我哪里会知道?她如何中了两种剧毒,只有她自己知道。”
这边郭威一脸不解,问柴荣道“你妹妹中毒,为何你师哥这般着急?莫非他们……”
柴荣一笑道“父亲莫要误会了,是阿嫣中了西域的苈火剧毒,只有师哥的寒冰真气压的住那苈火剧毒。”
郭威哈哈一笑道“聂少侠一表人才,阿嫣交给他,又有何不可?”
柴荣和柳青都把这话当成了玩笑,二人相视一笑。
后院中,柴嫣坐在冰凉的青石板上,聂远坐在她身后,将修长的手指放在她柔嫩的肩头,寒气源源不断地从聂远的指间流出。
“聂公子。”柴嫣突然开口道。
“什么事,柴姑娘?”聂远一边运功,一边说道。
“聂公子,上次不是只用一口剑气就行了吗?为什么这次……”柴嫣问道。
“此次苈火毒毒发攻心,十分厉害。”
“喔……这样。”
“冒犯了,柴姑娘。”
柴嫣想摆摆手,却觉得臂膀发冷,竟然不甚灵活,便说道“不是,聂公子,我是想说麻烦你了。”
聂远不再说话,开始闭目专心运气,过了不知多久,他慢慢睁开了双眼,却看见他给柴嫣输送真气的肩头寒气溢出,他心中一惊,连忙把手拿开,柴嫣肩头还在因寒冷微微颤抖。
聂远转到柴嫣正面,见柴嫣双目紧闭,眉头轻轻地皱在一起,一侧的头发被风吹到了脸上,也无暇顾及。
“柴姑娘?”聂远叫道。
柴嫣不答。
聂远心中慌忙,扶着柴嫣肩膀呼喊她的名字,她却仍是不答,只是眉头紧皱,脸色憔悴无比。
他看着昏迷不醒的柴嫣,看着她小巧精致的鼻子,她长长的睫毛,她那双平日里如湖水般清澈、现在却紧闭的大眼睛。
怜惜、自责、惊慌之意同时涌上他的心头,聂远知道自己唯一能做的只有请师父来救,却又不想留柴嫣一个人在这,虽然后院和师父等人所在的大堂只隔了一间短短的连廊。
聂远犹豫了一下,小心翼翼地把柴嫣抱了起来,好似抱着一个一触即碎的琉璃珍宝。
他刚一踏上走廊,一枚黑色飞镖突然从眼前飞过,飞镖插在墙上,尾巴上系着一个纸球。
聂远看向飞镖飞来的方向,一个消瘦修长的黑影站在屋顶,蒙面斗篷下的眼睛正盯着自己。聂远轻轻放下柴嫣,取下了飞镖,再看过去,那黑影已经不见了。
飞镖尾部的纸球中包着一点点粉末,纸上写道“此纸所包,便是柴姑娘的解药,希望聂公子没有在拆开的时候撒去。我用这包解药和公子做个交换,三日之后城西客栈,望公子切莫失约。”
聂远嗅了嗅那解药,自己吃了一点粉末,觉得并无异常,便将剩下解药一并喂柴嫣吃了下去。
片刻之后,柴嫣果然醒来,聂远长舒了一口气。他犹豫了一下,决定先不将此事告知柴嫣和师父,虽然事有难料,但那人总不会在昭义军的地界光天化日下对自己不利。若是师父得知,必然不会允许自己前去。
柴嫣心事重重,欲言又止,聂远自己心中有事,也没看出柴嫣有何异样。
三日内,聂远一直为那黑衣人心神不宁,只好练剑发泄,柴嫣竟也如出一辙,柴荣和柳青每日见到她,都是一副憔悴苦闷的脸色。
这日颉跌博正在大堂和郭威饮茶,突然见聂远锦衣华服地走了进来,聂远向来衣着随意,颉跌博见他打扮,顿感好奇。
“远儿,有事吗?”颉跌博问道。
“师父,近日无事,徒儿想……”
颉跌博向郭威致意表示自己先暂停和他的商议,随后转身对聂远道“此番英雄大会非同小可,为师真怕出了什么麻烦。”
“师父,我……”聂远有些丧气,不知该作何回答。
“师父,近日城中各路武林人士汇集,徒儿担心不免邪门歪道趁机混入,正想派人暗暗调查一番,只是下属皆是难堪大用,只怕误了正事,徒儿亲自暗访,又怕耽误了府中事务,正要麻烦师兄帮忙了。”柴荣突然面向聂远抱了抱拳说道。
柴荣向聂远眨了眨眼,聂远随即会意,连忙道“弟子分内之事,不敢言功。”
听完这一出,颉跌博哈哈大笑道“师弟入门数日,便帮着师哥偷懒耍滑。”
听到此话,郭威唯恐颉跌博真是责备,连忙道“在下家教不周,前辈勿怪。”
“不怪,不怪。”颉跌博笑道。
后院之中,柴嫣正蹲在花丛前,此时已是盛夏,北地名花多已在春季开过,此时柴嫣面前的,是一簇簇她叫不上名的小花。
她手里握着一小束深蓝的花儿,用一双水润清澈的眼睛,仔细数着那许多朵和她小指指甲一般大的小花朵都有几片花瓣。
花瓣细而小,柴嫣数得累了,百无聊赖地把这束小蓝花扔进了花丛中,歪着头看天。
他们一行人回到郭府前,柴嫣一直穿着一件不合身的粗糙护身甲,也一直因为经历生死之别、感染风寒和长途跋涉而面容憔悴,头发散乱。
而这时,她已经穿上了一件淡粉色的长裙,披着一件轻薄的丝绸外衣,黑发流水般铺在她的背上。
她的眼神中流露着淡淡的忧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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