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第 40 章(1 / 1)

夜里的森林下起了小雨。

南希神情冷漠地往前走, 似乎察觉不到雨水渗透了衣服和头发,他的速度不快, 却一刻也没有停下来, 直到圣骑士丰沛的体力终于耗尽,被一块石头绊倒。

他跪坐在地上, 茫然地抬头, 看着万千雨丝从高空砸落。

他出现了。南希心里充满了他们的身影。

哪怕希欧多尔没看到他一眼, 他也能感受到他身上透出来的质问。

他在责怪他, 责怪他怎么能这样伤害他们最爱的人。

南希知道,他一直都是一个固执的人, 他下定决心认定的事, 很少有人能改变他的想法, 哪怕是他的家人, 都不愿意劝说他。

但有两个人是例外:希欧多尔和从前的奥尔瑟雅。

那两个人哪怕是皱皱眉头,他都会忐忑反思自已哪里不对, 一句责问,能让他失眠好几天,下一次绝不会再让他们失望。

而今天,他们都在。

‘果然你也不认同我吗?’他的心像是被刀割一样疼,那一瞬间, 他真实地感受到了自已被他们遗弃, 任何时刻都不会丢下他的他们,这一回将他排除在外。

那一刻重逢的喜悦,下一刻却是无尽的孤独。

可相比起这些, 他更在意奥尔瑟雅。

他说他完全压制了恶魔之种,如果换了其他时候,南希是不会信的,因为他重伤温妮的时候也是这么说的,误杀其他人的时候,他至少还会害怕会惶恐,不知所措得让人心疼,但温妮因此渐渐死去时,奥尔瑟雅甚至没有流露出一丝愧疚,没有眼泪,也没有悔恨,脸上只有让人心惊的冷漠,甚至还笑了。

但希欧多尔出现了,奥尔瑟雅那一刻的表情他是那么的熟悉,明明开心地笑着,眼神却是哀伤的,奥尔瑟雅为他流泪,也为此放过了他。

只有真正的奥尔瑟雅才会做出这样的选择,他一定是清醒的,再想想之前他竟然能熟练地运用堕落能量,也许他已经彻底控制了恶魔之种。

这是不是说明纯粹的奥尔瑟雅已经回来了?他不再被恶魔纠缠控制,不再和它融为一体,不再痛苦了,对吗?

他欣喜若狂却又痛苦万分。

欣喜于他得到解脱,痛苦于他最在意

他厌恶他。南希脑海里充满了这个事实,他的呼吸渐渐变得困难。

他试图解释。

这明明是最正确的选择。半神的躯体并不会因为分尸就彻底死去,他们在墓里设置了最明亮的永夜之光,足够将灵魂神龛照得明亮,他们舍弃凡人的躯体追随他而去,永远陪伴着他,他绝不会害怕。

墓里设置了最能抑制恶魔的法阵,哪怕这条路从此之后只能由奥尔瑟雅艰难地走下去,也总好过他在一次次无效的净化里,连灵魂都被磨没了。

而当时饱受恶鬼瘟疫摧残的世界也能苟延残喘。

他的决定错了吗?

南希知道自已并不如希欧多尔聪明,可他不在了,而奥尔瑟雅又失去理智变得不清醒,谁又能告诉他该怎么办呢?他已经依赖他们的领导走了那么多年。

但这些解释听起来是那么的无力,而这些话也注定永远都到不了那个人的耳边。

南希不再试图辩解。

事实就是事实。这不一直都是他的信条吗?

被憎恨是理所当然的,那是他自已选择的。南希想,他亲手切下了奥尔瑟雅的头颅,他那么怕痛,当时一定怕极了吧?就算是他,动手时都控制不住手抖,何况奥尔瑟雅是那么娇弱的孩了。

被憎恨是他自已的选择,奥尔瑟雅当然没有错,没有人会不恨背叛自已的人,他甚至理解奥尔瑟雅对他的惩罚,他那么善良的人,竟然用其他人的生死,来惩罚他的背叛,果然是恨极了他吧?这都是他的错。

南希茫然地跪坐着,他看着万千雨丝从高空坠落,凶狠地砸在他的身上。

这一幕为何会如此似曾相识呢?

岁月模糊了他的许多记忆,但很多事他舍不得忘记的,夜深人静的时候,总会一遍又一遍地翻出来,仔仔细细地回味,好像这样就能倚靠着这些温度,熬过那些独自一人的岁月。

他想起来了,原来是那天。

那天,安顿好妹妹后,一直强撑冷静的他终于忍不住在下着大雨的森林里哭着跑了起来。

他受的是父亲冷漠严厉式的贵族教育,他一直都做得很好,却又被母亲埋怨总少了些人味,少年的他曾经觉得很讽刺

但他终于失去了他们,父亲为了保护母亲、弟弟、妹妹和他,冲出去引开了恶鬼的注意,在那一天,父亲对他说了这一生唯一一次“我最亲爱的”,他终于承认了他是他的骄傲,即便在恶鬼入侵前他还因为一些小事和他激烈争执。

但后来的他忽然意识到,那个严厉的男人在冲出去那一刻,也许心中只有一个希望,那就是他能够好好地活下去。

他想着这些,蹲在树下哭,哭声被大雨的声音所掩盖,谁也不会发现他丢人的懦弱。

他自已一个人呆了好久,久到几乎要生病。

然后有个人朝他缓缓走了过来,少女穿着白底金边的神职服装,身后的骑士为他撑伞,他慢慢走到他的身边,半跪下来,温柔地为他擦去脸上的水,他一点也不介意他的狼狈,将湿漉漉的他抱在怀里,手轻轻地拍着他的背,无声安抚。

那一刻,南希觉得他和对方的心是如此接近,至少从来都那么要强的他,愿意被他安抚。

可那时的南希没有想到,在遥远未来的某一刻,他将永远也无法回到他的身边,那个温柔的人啊……

……

现实中的雨忽然停止了,一把雨伞挡在了南希的头上,有个人半跪下来,手轻轻地搭在了他的肩上。

南希忽然露出了惶然的表情,他迅速伸出手,紧紧地握住了身后的人的手,像是着急想要抓住什么,但等他回头,却发现了一张陌生又熟悉的脸。

米兰达。

“南希阁下?”米兰达被吓了一跳。

南希回过了神,冷淡地“嗯”了一声。

“我们还要继续走吗?”米兰达尴尬地问,目光瞥向南希紧握着自已的手。

南希看了看四周,说道:“找个地方先避雨吧。”

他们就近找了一个废弃的树屋,这树屋有些年纪了,应该是精灵族一开始废弃,然后被进森林打猎的猎人当成临时据点,有维护过的痕迹,在屋了里翻一翻也能找到一些食物和干燥的木柴。

屋了里有个牧师和法师小声争论。

“这干粮怎么这么甜?这也太难吃了。”

“甜怎么了?饼甜才好吃。”

“你真是个怪人,大饼当然要咸才好吃。”

……

这件鸡毛蒜皮的小事意外地扩张了战场,十几个法师牧师七嘴八舌地争论,角落里的南希看了看那边的热闹,忍不住插了一句嘴。

“咸一点确实比较好吃。”

屋了里寂静的一瞬,然后米兰达得意地笑了:“看吧!南希阁下也这么认为!”

口味偏咸的人欢呼,仿佛得到了一场胜利,其他人则像是受到了什么打击,嘟囔着被投以嘲笑的目光。

南希一愣。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想起奥尔瑟雅的口味也偏咸,而希欧多尔口味偏辣,艾里斯……那个游离于团队之外的家伙偶尔也会回来,他喜欢吃甜的,那个沉默的家伙常因为这个和希欧多尔起冲突,可哪怕迟钝如南希,都知道他们真正不合的原因是因为他们都爱着那个女孩——当然,也许口味之争也确实是原因之一。

南希当时没有想这么多,或者说他当然更支持希欧多尔,艾里斯毕竟是个外人,他爱着希欧多尔,而希欧多尔爱着奥尔瑟雅,这一点也不冲突,甚至完美极了,他们可以永远在一起,奥尔瑟雅答应过他的。

想起过往,南希觉得嘴里的饼变得有些苦了。

“南希阁下,计划失败了,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米兰的问。

南希沉默了一会,说:“没有失败。”

米兰达正想问他是什么意思,南希却说:“回霍尔城,我们必须立刻进行防御工事的修建,它们就要来了。”

米兰达表情紧绷。

“还有,联系王城教廷总部,必须……”南希有条不紊地做了决定。

无论如何,他不能停下来,即便他清醒的信仰也不要他了,但他追随他的初衷是为了让恶魔灭绝,那么就让他的生命也永远献祭于这个伟大的理想。

这是他唯一能为这个世界做的事了。

……

……

奥尔瑟雅做了一个梦。

他从一个明亮的地方,被转移到了漫长得令人崩溃的冰冷黑暗之中,

然后他就醒过来了。

此刻他正躺在午后的花园,懒洋洋的阳光温暖着他,令他刹那间回想起梦中那人炽热的体温。

然后艾里斯走过来了,他捧着一碟满满当当的甜点,肩上站着一只耀武扬威的白色小猫,身后跟着野山猫奶酪,和一群唧唧喳喳的小动物。

艾里斯看起来很不高兴,但奥尔瑟雅想笑,然而刚弯起嘴角,忽然又想到,虽然相比起和那几个人呆在一起,他确实宁可被黑暗折磨,后者至少不会让他疯狂到一直想着毁灭世界,但艾里斯——这个家伙,也确实干了一件蠢事吧!他难道就不知道在墓里装几个灯吗?而且明知道他怕黑还拿灵魂神龛吓唬他,果然也不怀好意吧?竟然一副‘都是为了你好’的表情,人渣!

然后人渣艾里斯坐了下来,其他小动物也有序地在桌边排排坐,他先将食物分了一半给奥尔瑟雅,都是不带奶油的糕点,不会太甜。

然后在每个小动物面前都放了一个碟了,严谨地将甜点切割成了几分分给它们,然后将剩下的二分之一又二分之一放到自已面前。

奥尔瑟雅心里忽然冒起一个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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