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怕前日里青司提醒丰子翌那几句话,也是费了好一番功夫才传出来的。
“除了追杀,你这两日还遇到其他什么事了吗?”青汣昨夜有留意到,他身上不止有刀伤,还有一些被棍棒之类的东西砸出来的淤青。
丰子翌摇了摇头“那日青兄让小厮同我说完那些话后,我便再没出过门。”
说着,他轻轻叹了口气,接着道“昨天晚上下雨,天黑的早,入夜以后我就上床休息了,后来睡着睡着突然闻到一股烟味儿,我一向睡觉比较轻,一醒来发现房间起火便匆忙跑了出来,哪成想躲过了火海却没躲过追杀……”
说到这儿,他的眸中不由划过一抹自嘲与无可奈何,想不到为了自己这样区区一个不起眼的穷书生,居然劳动了这么多人对自己出手!
青汣听罢眸中划过一道冷然,又是放火,又是追杀,看来对方是打定主意要丰子翌的命了!
“昨晚的事,燕世子怎么看?”青汣瞥了一眼旁边作壁上观的燕西楼,直接将问题抛给了他。
丰子翌一听,下意识地就把希冀的目光看向了燕西楼。
这会儿倒是想起他了,燕西楼斜斜倚在门上,撇撇嘴,淡淡道“这件事北镇抚司现在插手不合适。”
燕西楼拒绝得干脆,丝毫不拖泥带水。
丰子翌眼中的光亮瞬间熄灭下去。
倒不是对燕西楼有所怨怼,毕竟自己同这位都指挥使大人不过两面之缘,委实谈不上什么交情,对方更没有无条件偏帮自己的理由。
只是这一路走来实属不易,好容易下定决心要争上一争,却又发现自己原来连争一争的资格都没有。
心中仅剩的希望破灭,此时此刻,他的心里多少还是觉得有些失落,但更多的却是清醒——
直到这一刻,他才终于意识到,在这座繁华富贵的金陵城里,区区一条人命究竟有多么的微不足道,甚至连一只蝼蚁都不如。
青汣蹙了蹙眉,第一反应是燕西楼在故意刁难丰子翌,但这个念头仅仅在脑海中闪了一下就消失了,因为她敏锐地抓住了燕西楼话里的某个字眼“现在不合适……你是觉得眼下的时机不对吗?”
“可问题是丰子翌现在已经被人盯上了,若是再拖下去,他未必有命活到时机合适的那一天。”坦白说,青汣觉得眼下的局面不容乐观,拖得越久,对丰子翌越不利。
燕西楼叹了口气,道“恶钱案本就由我一手经办,其背后牵涉到了那些人,我想即便我不说,你也应该能猜到一二,在这个节骨眼儿上,若是再由我捅出科举舞弊的案子,你觉得宫里那位会怎么想?”
剩下的话他没说,但也足够青汣和丰子翌明白,毕竟自古以来,上位者的通病就是多疑,燕西楼和英国公府在这场夺嫡之中本是持中立态度,一旦他插手此事,就会被自动划为慎王一派。
燕西楼倒不是害怕惹火烧身,只是眼下金陵的局势紧张,慎王和东宫太子之间的争斗愈演愈烈,稍有不慎便会置丰子翌于万劫不复之地。
虽然他现在看丰子翌有些不爽,但不得不承认,以丰子翌之才,卷入夺嫡之争,委实有些可惜了。
苍梧的人才可不是用来内耗的。
“那你的意思是就这么一直拖着?”青汣拧眉。
“非也!”燕西楼高深莫测地笑了笑,悠悠道“既然有人要杀他,那就索性把这件事宣扬出去,最好是弄得整个金陵城人尽皆知,届时,这案子查不查,怎么查,就不是某一个人说了算的了。”即便那个人是九五之尊。
他没有说的是,一旦这件事捅出去,慎王那边必然会有所动作,甚至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把这件案子摆到明面上去,只要慎王出手,那么皇上定会将此事归结与党争,而不会关注丰子翌本身。
这个时候,只要丰子翌立场足够坚定,不接受慎王的拉拢,并且适时地向皇上表明忠心,他从此便会成为皇上眼中只忠于他一人的孤臣!
近一年来,皇上的精力明显大不如前,光是大病休朝就休了四次,明眼人都能看出来,皇上的身子骨儿怕是撑不了多久了。偏偏在这个多事之秋,东宫太子频频出错,而慎王又屡次受到嘉奖,明明可以制止这一切的皇上对此事态度暧昧不明。
一时间,朝中大臣各怀鬼胎,心思也都活络起来,一朝天子一朝臣,谁都想着及早站队,将来储君继位,多少能捞着一个从龙之功,即便不能就此平步青云,至少也能保家族百年不衰。
而皇上不知是真糊涂还是怎么着,竟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默许了朝臣们的做法,他的这种做法无形之中更是助长了这股子歪风邪气,朝臣们拉帮结派,你参我一本,我告你一状,把整个朝堂搅得是乌烟瘴气。
短短大半年的时间里,已经有好几位忠耿之臣告老还乡了。
燕西楼虽然摸不清自己这位皇帝舅舅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但至少有一点是可以肯定——无论他现在有多纵容朝臣们在两个皇子之间站队,内心总归是喜欢这种只忠于皇上的孤臣的。
因此,对于丰子翌这样毫无背景的人而言,成为一个孤臣无疑是最好的选择,只要皇上愿意护着他,那么无论是东宫还是慎王都奈何他不得!
只要皇上一天还坐在那个位置上,储君就只能是储君,前面那个“储”字是摘不下来的。
“你这主意虽有些铤而走险,倒也不失为一个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好法子。”青汣沉默了一会儿,算是赞同了他的办法。
听到青汣的赞扬,燕西楼不由挑了挑眉,心情瞬间好了不少,于是难得好心地对丰子翌提醒道“不过咱们丑话说在前头,如果你决意这样做了,无疑是同时得罪了东宫和慎王,将来有一天不论是他们当中的哪一个继位,你都不会有好果子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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