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令尹端正在府里把玩从县上一个豪绅那里得来的一枚古玉器,忽听得家丁急急忙忙的跑了进来,说是白亭乡的暴民正在大闹县衙。
尹县令一听这还了得,这些暴民真是越来越无法无天了,便火冒三丈的往县衙过来。结果一进县衙却傻了眼只见一个气宇轩昂,一身戎装的汉将跨立在衙门正中,白亭乡为首的几个暴民雄赳赳的站在他两侧;派出去的收粮官和官兵都被绳子捆绑着,垂头丧气的坐在地上;县衙外已经聚了无数的百姓,抻着脑袋拼命向里面看。
见到尹端出现,邓骘昂着头,不屑的打量了他一眼,高声喝道“你就是邺县县令吗?”
尹县令不认识邓骘,但见邓骘这副打扮,应该是汉军的一个小将。虽然搞不清楚他的来路,但他知道这些悍将还是少惹为妙。于是便满脸赔笑的一边拱着手一边迎上前来,道“在下正是邺县县令尹端,敢问将军高姓大名?”
邓骘也不含糊,朗声答道“冀州军校尉,邓骘!”
尹县令一听便松了口气,原来只是冀州军一个小小的校尉,也不必太将他放在眼里,便神色从容了些,拿出官腔来问道“原来是邓校尉,下官有失远迎,敢问邓校尉来我这小小的县衙有何贵干?凭白无故绑了我这官兵,又是何意啊?”
邓骘冷笑一声,横眉怒目道“尹端,你枉顾朝廷轻税减赋之仁政,指使这些爪牙私自苛收粮赋,害的百姓民不聊生,是也不是?”
尹县令背着手,挺起了大腹便便的肚子,啧啧道“邓校尉,这是本县的县务,好像和冀州军,没什么关系吧?”
邓骘指着尹端,怒斥道“狗官!我汉军将士咬紧牙关省下的粮饷,是为了让家乡父老不再忍饥挨饿,你们却想方设法搜刮民脂民膏,枉顾朝廷法纪,人人得而诛之,岂能与我汉军将士无关!”
这尹端原是冀州刺史程朴的内弟,仗着有这层关系,多年来在邺县作威作福,何从受过这样的气,又是当着这么多百姓的面,哪能轻易就认了怂。于是便把心一横,指着邓骘道“你们冀州军干涉地方政事,扰乱朝纲,这又是何居心也!”
邓骘见他不仅不知悔改,反而气焰越发嚣张,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上前揪起尹端的衣领,狠狠的掀翻在地,又一把从护军手中夺过马鞭,对着那肥头大耳的贪官便重重抽了下去,直疼的那尹端嗷嗷乱叫。
邓骘一边抽打,一边怒骂道“狗官!少给老子扣帽子!今日老子就要让邺县百姓看看,贪赃枉法是个什么下场!”
邓骘是武将,沙场上摸爬滚打出来的,力道自然比平常人大许多。一连抽了十几鞭,尹端顿时便皮开肉绽,到后来叫都叫不出来,摊在地上哼哼。
旁边的护卫见状,怕这么打下去要出人命,便上前拉住了邓骘。邓骘这才罢了手,转身对吓得面如死灰的收粮官道“立刻把多收了老百姓的粮都交出来,否则我手里的鞭子可不长眼!”
那收粮官见堂堂县令都被打了个半死,哪里敢怠慢,立即连滚带爬的招呼官兵去粮仓里取了粮食出来,将那私吞的粮赋乖乖交了出来。
白亭乡乡民们见状,纷纷跪下感激磕头。围观的邺县百姓也总算是出了一口恶气,齐齐拍手称快。
秦胜虎更是激动不已,高声道“白亭乡百姓谢邓将军大恩!”
他眼中燃着熊熊的光,从那束光中,邓骘看到了无畏而坚定的勇气,他重重的拍了一下秦胜虎的肩膀,爽朗道“是条汉子,当上阵杀敌,保家卫国!跟着我去打仗,如何?”
秦胜虎一下子懵住了。
他何尝不想驰骋疆场建功立业,奈何长兄已经死在战场上,家中老母年迈体弱,他不得不将那一腔奋勇压制下来,扛起肩上的胆子。今天,他做梦也没有想到,竟然会有一位将军看懂了他的热望,愿意带着他上阵杀敌。
秦胜虎不禁热泪盈眶,他立刻狠狠的擦了一把脸,然后咬了咬牙道“我爹死的早,前年,唯一的大哥死在了凉州,现在家中只剩下我和我娘相依为命,我不能撇下她!还望将军莫怪!”
听完这话,邓骘心中颇为惋惜,但却也更加敬重此人的孝义,便郑重对他道“既然如此,本将定不会勉强你。不过你记住,什么时候想来打仗了,就到冀州军营去找我!”
秦胜虎心底那团火瞬间燃烧了起来,他猛的双膝跪地,重重的向邓骘磕了一头。
这本是邓骘巡视边防后回营路上的一段小小插曲。然而,他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这桩看似不起眼的小事,竟然会陷他入几乎万劫不复之地。
那日,县令尹端被抬回府邸后,没撑过两天,竟然一命呜呼了。
别说邺县,整个冀州瞬间炸开了锅。
冀州刺史程朴,也就是尹端的姐夫,更是暴怒不已,亲自带着人马冲到了冀州军驻地,扬言要将杀人凶手邓骘缉拿归案。
事情闹得沸沸扬扬,耿夑马上将邓骘传来问明了情状原由,听罢后怒令将邓骘五花大绑押入军中大牢。
邓骘跟随他这些年,在他有意的打磨和历练下,已经比之前持重了许多,但是这嫉恶如仇的脾气却丝毫未改。虽说耿夑从心底里也不齿这些朝廷蛀虫,但是邓骘的所作所为确实是逾越了武将的本职,干涉地方政务,这可是身为武将的大忌,更何况居然还闹出了人命,而且打死的还是朝廷命官。如果朝廷追究下来,罪名坐实,任谁也救不了他。为今之计,只有尽量拖延时间,查明尹端死因,再想办法。
面对气势汹汹的程朴,耿夑言辞镇定道“邓骘乃吾冀州军校尉,纵然有罪,也当交由刑部审理,程大人无权私审。”
程朴神色阴沉道“我们冀州刺史部与你们冀州军素来井水不犯河水。邓骘,身为武将,不仅干涉地方内政,更兼杀害朝廷命官,实乃欺君罔上,罪大恶极!耿将军莫非是要包庇属下吗?”
见他咄咄逼人,耿夑目光冷峻,断然道“邓骘是否如你所言,本将尚需细查。若程大人已有真凭实据,便请上报刑部,如刑部下旨缉拿,本将自会交人。程大人请回吧!”
程朴的脸立刻涨成了猪肝色,可是耿夑的威慑令他敢怒不敢言,只好换了语气劝道“耿将军如此包庇纵容麾下武将任意干涉地方政务,谋害朝廷命官,就不怕朝廷知道后给将军定一个武将干政之罪吗?”
耿夑沉着脸冷冷道“不劳费心,请回吧。”
“你······”程朴嚯的一下站起身来,气急败坏的拂袖而去。
待程朴离开后,耿夑立即命人将邓骘押来,把那日的情形事无巨细一一盘问。
当晚,仵作的验尸结果也出来了,证实尹端确实死于因毒打而引发的暴病。
次日清晨,冀州刺史部便急发诉状快马加鞭送往洛阳刑部。刑部尚书见事涉皇亲国戚,不敢有任何怠慢,立即将诉状呈至却非殿。
武将干政,这是历朝大汉天子都忌讳的事。虽然经过冀州刺史部的查证,证实了邺县县令尹端私自苛收粮赋,鱼肉百姓之罪,但此事也理应由朝廷审理,一个武将,未经朝廷允许滥用私刑,甚至置人于死地,实在令人心惊。
看着这份言辞凿凿的诉状,刘肇深深蹙起了眉头。若是换了另外任何一个人,他都会毫不犹豫的严惩不贷,可偏偏此人却是邓绥的亲哥哥。
刘肇左右为难,只好先用缓兵之计,遂命道“传旨冀州刺史部,将邓骘速速押至刑部,待查明真相后再做发落。”
三日之后,邓骘便被套上枷锁,从冀州军营押送至了刑部。邓骘对自己鞭笞尹端一事供认不讳,面对刑部尚书的诘问,邓骘神色坦荡道“本将敢作敢当,人,是我打的,若那狗官果真因此而亡,刑部尽管按律处置,本将绝无二话。”
邓骘的供状和冀州刺史部的诉状,双双摆在刘肇的面前。他脸色铁青的沉默着,朝堂之上鸦雀无声。
这时,郑众突然上前一步,言辞恳切道“陛下,邓骘身为武将,干涉地方内政,竟然光天化日之下打死朝廷命官,实在是,目无君上,罪无可恕!若不下旨严惩,朝廷之威何在?陛下之威何在啊!”
众朝臣紧跟着纷纷附议,齐声请求刘肇严惩邓骘。
刘肇心里十分清楚,邓骘犯的是铁板钉钉的死罪,只是碍于邓绥的关系,他一时下不了这个决心。可现在满朝群臣慷慨激愤,如果他不依律严惩,怕是要寒了众臣的心,寒了天下百姓的心,更会让那些皇亲内戚有恃无恐,变本加厉的欺君罔上。
儿女情长,怎抵得过江山社稷!
刘肇攥紧了手中的供状,一字一句道“着,刑部,按律处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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