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是最重要的”
洳河边上的田野,也是沟壑纵横,满目疮痍,燕宁随着韩柱的目光看过去,心中一疼,她自幼长在幽州,可以说是象牙塔里长起来的。
她一直觉得燕北安定又富饶,却从没想过,燕家治下,还有这样的地方。
“现在最重要的,是怎样缓解旱灾,挽救百姓的性命,恰逢大旱之年,蓟州今年怕是要颗粒无收了,入秋若是发生更严重的饥荒,死的人更多,而且紧跟着旱灾后头的,往往就是蝗灾或是瘟疫。现在还只是平和与阳川两地严重一些,再拖下去,只怕会影响了蓟州全境”
《农政全书》记载过,“水旱为灾,尚多幸免之处,惟旱极而蝗。数千里间,草木皆尽,或牛马毛幡帜皆尽,其害尤惨过于水旱也”,《孝景本纪》也记录过元二年,大旱过后,衡山国、河东、云中郡的民疫。
韩柱的面色沉重,他更担心的一点是,大荒大旱过后往往不是瘟疫就是蝗灾,若是处理不好,别说蓟州城保不住,连整个燕北,都会陷入人间炼狱。
散吏驰驱踏旱邱,沙尘泥土掩双眸。
山中树木减颜色,涧畔泉源绝细流。
处处桑麻增太息,家家老幼哭无收。
下官虽有忧民泪,一担难肩万姓忧。
他的眼里隐有悲悯之色,但好在前两年连年都有小的旱情,预警还算及时,提前做了些准备。可还是没想到今年入夏以来,竟是真的滴雨未下,届时旱灾扩散开来,饥荒一起,颗粒无收,生活无着,流民遍地,蓟州,就真的完了。
“应该怎么做?于治灾赈济上我没有什么经验,还请韩大人示下”
这件事情她不是最专业的,所以她虚心地请韩柱指教,但凡人力财力可及,她一定要保蓟州百姓过上平安喜乐的生活。
韩柱有些诧异地看向燕宁,本以为她总会说一两句自己的想法的,毕竟她才蓟州的主人,但他还真没准备好,燕宁就这么痛痛快快告诉他,她不懂救灾,一切以他的经验为准。
见他愣神,面色复杂,来回换着表情,霍安轻唤了他两声,见他没有反应,又重重唤了一声,才将韩柱的神绪拉了回来。
只听他沉着说道,“实仓廪,备水旱。蓟州已经受‘洳河减流’影响数十年,这件事,蓟州百姓和官府一直都有很认真去做。”
“所以虽然旱灾来势汹汹,但目前蓟州全境受灾最重的是平和与阳川两地。虽还不到需要全州开仓赈灾的地步,但这两州之地的粮仓只怕需要开仓赈济。若是层层上报,恐怕手续会过于繁琐,之后只怕等到上头命令下来了,蓟州,早就饿殍遍野了”
“没事,这个不用担心,平和与阳川的粮仓,我亲自去开,我就不信,这蓟州城有人能拦我,我倒要看看,有哪个敢治我的罪”,燕宁毫不犹豫地说道。
韩柱微微点头,若是这事由郡主出面自然好过他出面,并只不是爱惜自己的官位权势,若是能将事情的损失影响降低到最小自然是好的,让合适的人做合适的事情,才能事半功倍。
“解决饥荒问题只是第一步,除此之外,还需要发放救济物资、轻徭薄赋、缓刑减罚、开放山泽、停收商税、减少礼祭、敬鬼神、除盗贼”
燕宁点了点头,韩柱考虑地很是周全,条理清晰,步骤环环紧扣,很是到位,即使她并不是内行之人,却也知道这些都是赈灾安民重要的方向,难得他连着疫情后可能有的流民乱动都思考进去了。
“这些不必担忧,近日,莫州营参将陆成松将会调来蓟州,担任蓟州军总将,我会修书一封要他尽快赶到,协助你前往两地赈灾”
紧皱的眉头微微松了送,韩柱稍缓了口气,军队一入场,所有秩序安全都可以不用担心了,因为镇北军在百姓心里,就是九天神明一样的存在。
看着眼前的洳河,韩柱沉默了一会儿,最终开口说道,“其实,我还有一事,向郡主请求”
似是对他这样难以启齿的样子感到有些诧异,燕宁和霍安交换了个眼神,看着韩柱无比认真的样子,也正色了起来。
“刚刚见你处理蓟州旱灾的事情,先做什么,后做什么,一切都安排得井井有条、妥妥当当的样子,到底是什么事情,能让我们的韩大人这样难以启齿,你说吧,我听着”
韩柱噗通一声跪倒在地,重重磕了一个头。
燕宁给霍安递了个眼神,笑着安抚着他说道“都说男儿膝下有黄金,韩大人今日都已经跪了我两次了,若是再来一次,我可能真就转头就走了。旁的倒没什么,只是我担心回头庙里的佛祖责怪我抢了它的生意,要给我使绊子就不好了”
被她的插科打诨一愣,韩柱也笑了起来,相处了几个回合,他好像多了解了燕宁一些,这是个干净利落的人,心里自有自己一套约法。
“那下官就直说了。其实,蓟州的旱情已经持续了有几年了,自北河决堤,洳河减流之后,蓟州,就成了最受影响的一个州府,曾经的东北粮仓,现在几乎颗粒无收,尤其这些年雨水少,洳河又断流,几轮耕种下来,土地肥力减少,旱情和灾荒只会越来越严重”
“开仓放粮只不过是最基本的。保证百姓不饿死是为官者的底线,而怎样让百姓们过上好日子,才是经年科考,一朝为官最重要的。人一时间没有吃的不会饿死,但,没有水的话,怕是连三天都熬不过。蓟州,缺水!”
他抬起头看向燕宁,恳切地说道,“所以,下官恳请郡主,修水利,助灌溉,利民生”
听他话里的凝重,燕宁眉眼之间的笑意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不解,“修水利,护民生本也是我应该做的,但刚刚见大人的神情,似乎是此事别有内情的样子。不妨说个清楚”
若是一般的修水利,韩柱也不会这样难以启齿,百般为难的样子了,一定是内里还有什么难以言说的环节,让他觉得抱歉的。
“下官说的水利之事,只怕要花上至少五十万两”,他有些为难的说道,这也是为什么蓟州递上去的奏报,屡屡被驳回的原因,驳斥他要款过巨,可怜他身为蓟州城太守令,他的折子,甚至送不出一个蓟州府。
御案不收,王府直拒。
霍安倒吸了口凉气,五十万两,那是皇朝一年八分之一的税收,拿来给蓟州城修一个水利?她有些不可置信地看向燕宁,见她眉眼半点异样都没有,有些无奈地抬头望天,所以,燕宁她不会真的这么败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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