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业平的书信仿佛像是一个梦,醒了便过去了,熊侣和道庄谁都没有去提及,相反,他们双方都在极力躲避这个话题。
道庄知道对于熊侣来说,能够选择隐忍,将一切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便已经证明了自己在他心中很重要。若是寻常时候,她是怎么也不舍得这么伤害他的,但是现在,她必须狠下心。只有这样,他才能够真正放下,重新开始美好的生活。
十五清晨,天才蒙蒙亮,熊侣便已洗漱完了。道庄躺在床上,以手托腮,眯着眼睛看他在一旁更衣。他透过铜镜看到她,笑着转身“既然醒了,过来给我束发。”
道庄轻轻摇头“不要,我就静静地看着你就好。”
熊侣却突然走过来,拉起她“听话。”
“好吧,好吧!”道庄任他拉着,一下一下帮他梳着如墨的长发,突然“咦”了一声,从他头上揪下一根白发,拿给他看“阿侣,你老了!”
熊侣接过白发,长叹一声“我倒是盼着自己可以早些老去,小庄,那时你还会给我束发,对吗?”
道庄却似没有听到,愣了一会儿,无声地笑了笑“今日十五,你又要去樊姬那里了,阿侣,其实你没必要为了我冷落樊姬,之前是我误会她,现在,我反倒觉得有些对不住她。”
“所以你是想让我来弥补你心中的亏欠?”
道庄从身后轻轻抱住他,将脸贴在他宽厚的肩背上,语气似在叹息“你不愿意吗?”
熊侣静默了许久,转过身,握着她的手,眼中满是深情“小庄,你变了,从前的你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同意我和别的女人在一起的。”
道庄不敢去看他深情的眼眸,低着头道“从前年轻,不懂事。”
“是吗?还是因为我在你心中已经不再重要了?”
道庄低下头,笑道“怎么会呢,你这么好,我不喜欢你还能喜欢谁呢?好啦,不许胡思乱想,赶快去早朝!”
可是有一个人,他拥有你喜欢的一切,也能给你我给不了的自由。
熊侣压住心事,轻声笑了笑,温柔地在她脸上吻了吻“今日月中,不能陪你,照顾好自己。”
道庄依旧低着头,等到确定熊侣已经走远,才终于跌坐在地上,不停地哽咽。
晚间,圆月高悬,满天的星河闪耀,给桃林增添了许多浪漫的气氛。
道庄知道熊侣早间的话是为了让自己放心地做想做的事,那日吕业平的信他已经看过,他晚上一定会悄悄过来的。
朗月清风,薄蝉微鸣,似是在回应那缠绵的琴音。吕业平缓步从桃林的一侧走来,微笑看着道庄低缓而哀怨的抚弄琴弦,这是他祖母最喜欢的《式微》。他走到石桌旁坐下,优雅而闲散地为自己到了杯茶,俨然一副男主人的样子。
一曲作罢,道庄起身走了过来,在他对面坐下,也将自己的杯子斟满,不同的是,她喝的是酒。
吕业平率先打破沉默“如此闷闷不乐,为什么不离开?”
道庄仰头将自己杯中的酒一饮而尽,叹道“虽然我很向往无拘无束的生活,但是他为我付出了这么多,我怎能狠心离开?业平,我常常会想,人是不是总对自己得不到的生活充满了向往,而对于自己已经得到的,只觉得稀松平常。”
稀松平常,只四个字,听在熊侣耳中却如晴天霹雳,他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头,依旧固执地站在不远处的假山后面,像是等待被救赎的信徒一般等待着奇迹出现。
吕业平轻轻握住道庄的手,柔声劝解道“小庄,别让自己这么累,你的身体……”
道庄并没有将手抽回,只是轻轻摇头笑道“正是因为身体一直不好,我才明白了自己最想要的是什么,对于那些一直没有机会去做的事情,心中才充满遗憾。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两者皆可抛。”
吕业平突然起身,怜惜地将她拥入怀中,柔声道“跟我走吧,去做自己喜欢的事情。”
道庄看着他,眼中闪现着向往的光芒,良久,摇头道“我不能走,如果我走了,阿侣一个人该怎么办?即便没有当初那么爱了,我终究不能伤害他!”
“但是你整日胡思乱想,用不了两年,你的身体……”
“那也不能走,业平,你该明白我的。”
吕业平长叹一声道“是啊,这世上还会有谁比我更明白你?但是小庄,我要走了。”
道庄震惊地从他怀里仰头望了他许久,终于举起酒杯,邀他同饮道“也好,你为我已经停留太久了,这一杯,为你送行。”
吕业平举起茶杯与她碰了碰杯,仰头一饮而尽“这一走,我便不再回来了,”说着他环顾了一下四周道“这里,真块儿个伤心地。”
“你将云儿带走吧,我不想她和我一样被困住。”
“我不走,谁爱走谁走,反正我不走!”云儿突然跑了出来,红肿着眼,怨责地看着道庄和吕业平大声吼叫,说完不待他们开口,便又顾自跑走了。
道庄和吕业平互相看着彼此,无奈地摇了摇头,这场戏本事做给熊侣看的,不曾想无端惹得云儿伤心了一场。
吕业平突然大跨一步,在道庄额前轻轻吻了吻“虽然你让我充满了遗憾,但是很庆幸认识你。”
道庄笑着轻轻将手环住他的腰,嗅着他身上绿茶般清新的香气,轻声道“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未嫁时。业平,我知道你会将自己照顾得很好很好的。我们都要好好的。”
“稀松平常、自由、不爱了、恨不相逢未嫁时……”这个晚上,道庄的话如同刀子一样,字字划在熊侣心上。
他站在假山的阴影后瑟瑟地发抖,却仍旧固执地不肯离去。如果可以,他宁愿自己从未来过这里,这样他还可以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
那么现在呢,他该怎么做?乞求她不要离开,还是想尽办法让重新得到她的芳心?前者他根本不用去做,因为她已经说过不会离开,那么后者呢,面对已经变心的她,他还有希望吗?他的心在放手与不舍之间割据着,久久没有答案。
夜已深了,相约的人早已离去,四下里只剩下他这个偷窥者,愣在原地,无所适从,直到天亮,他才从嘴角扯出一抹绝望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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