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路程白蓉萱都没有再说话,一直侧着身子对着窗外看风景。
闵六也没有再招惹他,表现得十分的安静。
天色一点点暗了下去,夕阳将远处的山峦笼罩成了一片金色,天边的火烧云红彤彤的,艳丽得仿佛绚丽的花瓣。
白蓉萱看得格外专注。
可开了这么远,却始终没有见到白元智几人所乘坐的车子。白蓉萱渐渐不安,转头对闵六询问道,“六叔,怎么还是没看到咱们的车子?不会是出了什么事儿吧?”
闵六淡淡地道,“青天白日的,能又什么事儿?我跟你说,上海滩的周边是最安全的,根本就没有劫匪。咱们在孙家堡停了那么久,他们早就把我们落出老远了,一时半会自然是追不上的。”
白蓉萱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先前还吓唬自己说夜里会遇到劫匪呢,这会儿又压根没有了……
真不知道闵六的嘴里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
闵六自己显然也想到了,眼见着白蓉萱露出这样一副表情来,他笑着道,“也不是骗你,现在这样的世道,总有人日子过不下去,最终被逼上梁山的。”
白蓉萱不解地问道,“不是说上海滩遍地都是机遇吗?这可是当下最繁华的地方,怎么还会有人生活不下去?”
闵六忍俊不禁,“你是真的不明白,还是故意在逗我?”
这又是什么话?
白蓉萱绷着脸道,“我当然想不通,才会向你请教啊。”
闵六瞥了她一眼,轻声道,“上海占了地利,的确富庶,不过这世上的任何地方有富人就会有穷人,富人赚得越多,穷人的日子便越难过,这也不算是件稀奇的事。其实不止上海,难道杭州和南京就没有这样的情况?还是说你一心只读圣贤书,已经不闻窗外之事了?”
白蓉萱答不出来。
她的确不怎么出门。
不过前世她去过北平,曾缩居在一个四面漏风的四合院里,那里生活的人都没有大富大贵的出身,每天一睁眼就要为了生计发愁,为了多省一点钱,冬天也不肯点火取暖,甚至还有在寒冬腊月里被冻死的人。
这在白蓉萱之前的生命里简直是想也不敢想的事情。
想到在北平的那段时光,白蓉萱的心情瞬间低落了下来。
即便每家的日子都很难过,但她还是收获了无数的善意。在她与吴妈求路无门的时候,是左邻右舍的人伸出了援手,他们或许并不富裕,但骨子里的善良就像是冬日里的一把柴火,温暖了她最后的生命。
白蓉萱轻声感叹道,“您既然知道,为什么不能帮帮那些可怜人呢?”
“帮谁?”闵六诧异地道,“这世上的穷人这么多,单靠我一个闵家能解决得了什么?政府都不肯出面,我干嘛去出这个头?要不等你接手了三房的产业后再去救济穷人,说不定还能被人称作活菩萨,给你设一座长生碑,初一十五去给你上香供奉呢。”
白蓉萱被讥讽得满脸通红,“我……我不是这个意思……”
闵六道,“心存善意是好事,但也要量力而行,就目前这样的情况,谁家也不敢起这个先例。不过逢年过节,四大家族都会联手施米,就是这样,也是一笔不小的开销。这几年姚家和顾家的生意不大好,还总跟我嘀咕这施米的事情是不是可以放一放,我不肯松口,白家又不表态,他们两个也不好意思这时候退缩,因此才硬着头皮坚持了下来。要说闵白顾姚四家,已经算是上海滩首屈一指的大家族了,连我们都觉得吃力,就更不用说政府了。曾绍权自己的位置都没坐稳,哪还有心情去搞什么经济?”
白蓉萱听他徐徐分析着情况,眼睛里写满了佩服。
闵六继续道,“何况这穷人也分很多种,有的是真遇到了难处,日子过不起来,有些则是扶不起来的烂泥,一家人都没有上进心,守着炕头抽大烟,你就算把金条送到他们的手里,只怕也仍是撑不起来。正所谓救急不救穷,有些人的劣根已经烂在了骨子里,只等着你去救济,自己早就断了上进的念头。那些自力更生,奋发图强的家庭,真正的苦日子也过不了多久,早晚都能好起来的。所以我常常说,一时的贫穷不算什么,就怕一直穷下去,甚至连人都习惯了这种穷日子,这才是最可怕的。”
白蓉萱立刻想到了小圆的父亲……
他应该就是闵六口中的那种人吧?
白蓉萱道,“您说得对,这件事的确是我想得太简单了。”
闵六哼了一声,“我说你没长脑子,你还服气呢。你以后外出办事还是少说话吧,让人见堂堂白家三房的治少爷居然这么蠢,以后还不变了法的算计你啊。”
白蓉萱咬牙切齿地道,“多谢六叔提醒,我一定牢牢记在心上。”
闵六微微笑了起来。
天色越来越暗,车子的速度也明显缓了下来。
闵六道,“都怪你,要是早点儿上路,这会儿早就到了。”
白蓉萱就猜到他会这么说。
她低垂着头,吭也没吭一声,只当自己没听到。
宁静的夜色中,车子在山路中缓慢行驶。白蓉萱伸手入怀,却摸了空。她这才想起自己的手帕铺在长凳上忘了拿回来,她‘哎呀’一声,可惜地道,“我的手帕落在了凉亭里。”
闵六道,“一条手帕而已,回头我送几块新的给你。如今上海滩时兴洋货,你用过洋人的手帕没有?质感柔软,方方正正的,比你那条不知道好了多少倍。”
白蓉萱道,“洋人的东西就一定好吗?我就喜欢自己那一条。”
“那就没办法了。”闵六懒洋洋地道,“要不等回程的时候,咱们在去孙家堡停一脚,说不定你的手帕还在呢。”
怎么可能?
白蓉萱道,“算了,不用麻烦了。”
闵六道,“你也真够矫情的,一个大老爷们出门还带手帕,你也不怕别人笑话。”
有什么好笑话的?
白蓉萱道,“那我以后不带了。到时候六叔要是嫌哪里脏,也只能硬着头皮坐了。”
闵六一怔,笑着道,“这么说倒是我的错咯?”
“我可没这么说。”白蓉萱道,“六叔这么厉害的人,怎么可能会有错呢?就算是错了,那也是我们这些做晚辈的不好。”
她故意加重了‘晚辈’两个字。
闵六道,“你这个人可真不讲理,我来跟你说道说道。那亭子是不是你要去做的,那帕子是不是你自己铺的,中间我可有说过什么?”
白蓉萱道,“没有,所以才说是我不好。”
闵六道,“那你以后还给不给我铺手帕?”
白蓉萱哼了一声,“我以后都不随身带手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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