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花巷陌,脂粉香混在酒香里,遥遥飘远入巷,也入人的肺腑。
华春街上青楼楚馆众多,或是客人们醉酒吟诗,或是姑娘们浅斟低唱,浅淡的声音从各家各户的门里溜出来,擦过门口挂着的一盏红色灯笼,在街上行人之中散去了。
红阁前院的金锣敲了第二回响,是在催着花魁娘子早早登上铃台。
后院里花魁散了一腔蛮勇,对前路的茫然和畏惧攀上心头,一双水烟般的眸子显得有些暗淡。
不过好在鱼娘早有所觉,看得出她就这么点胆子,尽数化为方才一阵嘶吼,再想提溜起反骨却是不容易了。所以鱼娘巧妙地给她改了妆容,草草一见很难察觉,但若是细细地盯着她的眉眼,就能品到那种忧思带来的美。
既然是商人,自然得物尽其用,没得道理要折损这一位,鸨母也是明白的,等到鱼娘带着花魁下了楼,她便头一个迎了上去。
鸨母的一双手经过了多年保养,并不比小姑娘的手差,此刻虚虚地握着花魁的手,些许热度传到花魁的手上,竟是叫她略微地放松了些,当即便回握了过去。
若不是在青楼,旁人见了将她们错认为母女也不奇怪,就好像方才那场闹剧从不曾发生过。
这一行人最后检查一遍,花魁衣着妆容再看不出问题,也听得外面金锣的第三声响,应是前头的姑娘唱完了下台的时候,鸨母便亲切地挽着花魁的手往前院去了。
鱼娘没有跟上去,不过只是寻常一次表演,能露脸的也都是老人了,摆平花魁闹出的风波,便再难找出一个不听话的,是以前院不需得她这尊大佛出面。
时辰倒还不晚,鱼娘也不叫别人跟着,只是没有回自己的院子里,反而折返回那花魁的绣楼中去了。
屋子里有几个婆子正在清扫,见了鱼娘便慌忙行礼,不知道她为何返回,都惴惴地不敢抬起头来,恨不能将呼吸都停滞下来,生怕搅扰了鱼娘。
“这屋子也不必费心清扫,过会儿花魁回来了,问过她什么东西是要留下的,全装进箱子里送到东院那边新造好的绣楼里去。”鱼娘在屋子里走了一圈,脚下触到一小块碎瓷,一个婆子眼尖,瞧见那块碎片竟被她轻轻一踏就碾成了粉末。“这绣楼临街,还是吵闹了些,往后推倒重建,把那院墙也重新修过。”
也不过是随口提及,并非是在和这几个婆子商量,说完这话她挥挥手,叫她们暂且退下了。
鱼娘似是打发时间来的,随意地在花魁的屋子里转了一圈,最后停在了窗前。
台子上白玉样的月山窑花瓶原本被花魁碰倒了,却是好运气没有跌落在地,那几个婆子打扫的时候不敢改了这屋子里的布置,便连花瓶里已经干枯的一束野花也捡了起来。
鱼娘饶有兴致地看着这束与月山窑瓷器极不相配的野花,手指在台子上轻敲了敲“倒是我疏忽了,竟然不知道花魁是喜欢这类花草的,恰巧东院那边前面空出一块,到时候叫人莫要栽名花贵草,随意捡点花种撒下去,叫花魁日后自个儿打理去。”
婆子早已退了出去,不过是鱼娘自言自语,但她依旧站在窗前,有些出神。
这绣楼的一面,其实也不算是临街,反而是一条幽僻的小巷,小巷的另一边也归属于红阁,寻常无人出入,只是隐隐约约能够听见女子的轻笑。
等鱼娘推开那一扇窗子探出头去,正见一个女子提着一盏青釉薄纱的精致华灯停在巷子口。她青丝未挽,垂至腰间,似隐入水墨色的斗篷之中,如一幅极尽写意的画卷。又见她的发尾垂扣的蓝宝石瑰美,以及两鬓细细挑出的发上的珍珠如月,清浅随意,却好不奢华。
而最美的还是她挑起眼角望过来,眼中靛色迷幻,比外面街上隐约透进来的暖黄灯火要漂亮多了,只可惜那眸中多情却也冰冷无情。
直叫鱼娘看得微微一凛,怔愣了一瞬,才半真半假地说“现在才知,‘美人在哪儿,哪儿便是美景。’这话说的不错。青姑娘久未见了,倒还是这般,一个侧影便足以颠倒风月,我是最羡慕的了。”
不过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想来不太可能是偶然路过,鱼娘略沉下目光,思忖着孟青来此的目的,自己又该以何种态度与她相处。
然而在孟青眼中,却是青石砖墙上开着扇乌木菱窗,有红衣美妇倚窗而立,银红宽袖轻晃,露出一截皓腕,腕上两串银铃轻响如击玉,而她白皙手中正托着一白玉的小酒壶,壶中酒液隐约半透,似流香清雅,细细散了凡尘喧闹。
可她的美,偏又不是寻常女子那般,反倒似是刀剑出鞘时的利芒雪亮。谁人不好美人,孟青在江湖上行走,见她便更觉得顺心意。
顺心之时,也许可以暂时忘记一些不愉快的官司,于是孟青微勾了唇角,道“怎及鱼娘此刻风光?鱼娘执酒推窗,是来邀我共饮的吗?”
那双薄唇不艳,是恰到好处的樱色,那双眼睛更是世间难觅的绝景,好像是星海的倒影。
鱼娘常年在这欢好地,早习惯了笑眼看人,也有方才那般对下恩威并施的时候,与人打交道该是她擅长之处,此刻她却也不敢直视孟青那双美目。
她又想到这人的性情,如果不论其他,孟青漏夜前来却未有拜帖,鱼娘的眉眼之间便该有了细微的变化。
于是她不过是一个眨眼,音色也转带上了一点子微凉“青姑娘倒是好兴致,我不请岂不是罪过?只是怕我这儿的酒不及你苦酒居的好,若是怠慢了,还请青姑娘不要为难我。”
这酒是她在花魁的屋子里找见的,想来她原来不是打算借酒消愁,便是要借酒行凶,可鱼娘细看过,知道不是什么好酒,只是这酒壶迷惑人罢了,说一句外强中干,倒是莫名应了花魁的性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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