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嗯……”
明玉珠摸摸鼻头,还有点小尴尬“他素来喜欢胡闹,你是知道的。”
董天知蹙紧眉头,一脸担心“既是胡闹,郡主便不该由着他这样……”
“师父,我也没几天好日子了,你就让我随心所欲的活一次吧。”
“你,怎么能这么说!”董天知忙道“成太医不是有法子救你!”
“若我能得以苟活,余生我愿和顾飞扬同往,若我不能苟活,剩下的时间,我也想叫他陪着我。”
董天知像是被石头堵住了喉咙,嘴里说不出话,胸腔内却又沉闷的厉害。
明玉珠抬手,在师父的肩上拍了拍,坦然一笑“当然,能活下来最好,这样我就可以和师父,和顾爷爷,和明泽他们永远也不分开了!咱们日后还有好些事情要一起去做!”
董天知喉头发紧,只得慢慢点了点头。
明玉珠又道“那师父,我先去前院了,省的一会顾飞扬再跑过来找。”
“好……”
明玉珠起身,拿了自己的东西离开。
董天知却怔怔然坐在房内,半晌也没能缓过神来。
炭炉子里,银碳烧透,发出噼啪炸裂的声响,美丽拿了拨火棍勾了勾炭,重新将铜水壶坐了上去。
意识到身边还有别人,董天知赶忙抬了袖子擦一把眼角“让你见笑了,我……先告辞了。”
“董师父,如果郡主没来京城,你是不是也想娶她?”
美丽素来不会拐弯抹角,心里想什么,嘴上就说什么。
偏这句话,像一把刀子一样,直接捅破了他掩埋于心底的一层明纸,直接叫董天知震颤不已。
“你,你说什么?”
美丽不解“难道不是吗?奴婢见您待郡主与寻常人不同,应该也想娶郡主吧?不过也难怪,若奴婢是男子,定也要和世子争一争的!”
董天知哑然的同时又有些忿忿不平“郡主叫我一声师父,我待她与常人不同不是应该的吗?”
“也是哦……”
“自我留在禹城的那一日开始,郡主便拜我为师,这些年,我将自己的骑射兵法倾囊相授!从未有过任何私心,更遑论是对郡主的私情!”
“我,我说错了还不行……董师父,您别这么生气嘛。”
董天知怎能不生气“我为的是禹城,为的是郡主,如此背井离乡多年,到你嘴里却把我说成儿女私情一般!你叫我如何面对王爷,如何面对郡主?”
美丽有些仓皇无措“我,我也是信口胡说的,董师父……您干嘛发这么大的火啊……”
“我没生气!也没发火!更何况,我为什么要生气?郡主如今找到了好的归宿,不必再茹毛饮血,也不必九死一生,我替她高兴!我为何要生气!”
美丽有些不解的眨眨眼,这还叫不生气?
可她不敢问,总觉得问出来只会让他更生气。
董天知手指捏紧,重重一拳打在桌上,喃喃自语道“若世子好好待她也就罢了,如若不能,我第一个不会饶了他!”
“不会的不会的!”美丽赶紧摆手“王爷早先还在说呢,说终于有人能制得住世子了,您就放心吧!”
“放心?叫我怎么放心?”董天知的唇瓣微微颤抖“他,根本不了解郡主,也不知郡主这些年都经历了什么!他见过郡主顶着疾风骤雪去和敌人作战的样子吗?从马上摔下来,敌人的刀剑尚未近身,她先被冰錾刺伤!他见过郡主在狼口里抢夺战马的样子吗?百匹饿狼,和不足五十的人马厮杀!郡主却乐在其中,舔着刀口的血说痛快!他没见过!郡主根本不是他眼里看到的那个,只会,只会傻笑,只会胡闹的郡主!”
又一拳重重打在桌上,董天知激动的内心酸疼一片,却又不知因何而起。
“董师父……”美丽手足无措道“你,你别难过啊,就算郡主和世子成亲了,你也永远是郡主的师父啊……”
“我一点也不难过,郡主想做什么,我都支持她,她高兴,我就高兴!”
“那就好……”
但董天知那牙关紧咬,隐忍克制的势头,怎么瞧都不像是高兴的样子啊……
“世人都知,郡主于危城之上,怒斥不战而降之兵,年仅十四!她带着百姓和蚩然兵周全游击,终是守到了援军。可他们不知道的是,郡主那几天是怎么熬过来的,她身上,敌人的血痂已经凝固成厚厚的壳,后来因为头发无法洗净,她甚至还剃了个光头!我留在禹城教她骑射,她总是起的比我还早,每天,天不亮,守在我的房门外头,迫不及待的给我打水,洗脸,追着我问东问西,问我们今天要学什么……”
“难怪郡主这么厉害!”
“她敏而好学,不光骑射武功学的好,连四书五经也不在话下,都说,若她是男子,该是禹城最适合当王的人。”
“嗯嗯!”美丽也十分配合的点头道“我也这么认为!若郡主是男子,不知多少姑娘做梦都想嫁给她呢!”
董天知颤颤舒了口气,不知是不是因为老了,他近来越发喜欢回忆过去,
但那些过去,似乎只有他一人记得,另外一人只记得奋勇向前,将曾经的过去全部抛之脑后!
她忘了吗?
并辔驰骋的日子,并肩作战的时候,亦或者,打马长街,嬉闹玩乐,她都忘了吗?
“董师父,方才我还以为您想娶郡主呢,现在看来,是我狭隘了,以您的胸襟,该是郡主的爹娘才对!正所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嘛!”
董天知听了这话竟有些哭笑不得,不过与此同时,那憋在胸腔多日的一块石头也好像落了地。
虽然难受还是难受,但若按美丽说的,他只当自己是郡主的长辈,看她找到归宿,便可以将这份难受看作是不舍。
“我……多谢……”
美丽眨眨眼“谢我吗?”
“是,谢你愿意听我说这些有的没的,也谢你能开解我。”
美丽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虽然我没觉得自己哪里值得你谢,但我看到董师父能高兴起来就也会高兴!而且马上就要过年了!师父您不知道!在京城过年可热闹了!尤其是今年咱们府上有这么多人!肯定只会更热闹!”
她说着又往炭炉里添了块炭,绘声绘色的向董天知描绘过年时的盛况,还向他细数今年自己做了哪些准备,恨不得明天就过年才好。
董天知听她说的眉飞色舞,内心突然平静了许多。
她就像这脚边的炭火一样,哔啵炸响,热热闹闹。
透过这张笑脸,恍惚又看到曾经在戈壁的营帐之内,也是守着这盆篝火,拥着从蚩然营中缴获的兽皮,郡主兴致勃勃的向他描述自己的下一步计划。
她像太阳,照亮了禹城,也温暖了整个冰封的戈壁……
天黑之前,明泽携新妇柳轻言来靖平王府拜见顾骁,谢他做媒的同时也送了一份大礼给董天知。
子丑采买了好酒,顾骁留两人在府上用膳,膳厅里燃着炭火,众人围聚一堂,也是其乐融融。
在喝酒方面,明泽和明玉珠的酒力可谓是一脉相承的差。
只不过一个差的不自知,忙不迭跃跃欲试,一个却听媳妇两句劝便能乖乖少饮。
明玉珠奚落他“你这不行啊,这才成亲几天,耳根子就软了?爷们在外头,就得大碗喝酒,大块吃肉!”
“阿姐……你就别笑话我了……”
“没错,这事你姐说的对!”顾飞扬端了明玉珠酒盅里的,尽数倒进他的杯盏之中“跟姐夫喝一个!”
明泽悄悄看一眼柳轻言,见她但笑不语的看着自己,又看顾飞扬盛情相邀,只得端了杯子,跟他碰了一下。
世子爷一饮而尽,当真是豪迈,他也只敢小抿一口。
明玉珠趁机要跟柳轻言碰杯,却被顾飞扬一把拦下“对了,柳大姑娘,趁着成太医在,你不让她给你把把脉?”
席间众人一头雾水“把脉?”
明泽更是紧张道“你可有哪里不适?”
柳轻言不解的摇摇头“没有啊?姐夫这是从何说起?”
一声姐夫顿时把顾飞扬叫的轻飘飘起来,愈发得意道“你们既已洞房,就会有孩子,正好叫成爷爷看看怀上了没有!”
“噗——”成太医一口好酒直接喷了出来“他们才成亲不到五日!哪这么快!”
新婚的小两口不免有些害羞,脸通红一片。
连明玉珠都忍不住提醒顾飞扬“最快,也要一两个月吧。”
“啊?是吗?”少年郎一脸单纯的眨眨眼“那为什么我们才两天顾爷爷就可以给你把脉了。”
“……”
明玉珠以手遮脸,有点后悔今天跟他坐一块吃这顿饭了。
他哪是单纯无知,纯粹就是恨不得天下皆知罢了!
不过好在在座的也没有外人,而这几个内人更是一副看傻子的表情看着顾飞扬。
傻子自己却不自知,依旧神采飞扬。
明玉珠悄没声息的喝了杯酒,真恨不得一醉解千愁啊!
顾骁赶紧转移话题,好让众人不要过多关注他这个傻孙子“你们成亲那日,禹城王妃所送的贺礼,可都盘点过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