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札所评周乐《大雅》,其风澎湃,其气磅礴,刚而不屈,以喻文王只德行,文王之德行……顾飞扬!你做什么呢!”
冷不丁被点名,坐在最后一排的靖平世子顾飞扬腾的站了起来,手往身后一背,便理直气壮道:“回夫子!学生在专心听课!”
于夫子将书本一扔,抓起戒尺就走了过去:“你背后藏了什么东西?拿出来!”
他能拿出来才怪,冲屏风后面招手,顺手抛给了明玉珠。
好家伙,竟带了弹弓来!
明玉珠将弹弓不动声的藏在袖中,这边于夫子已行至少年面前。
二人并站在一处,顾飞扬却要比他还高出一个头,这让于星河很是不满。
“拿出来!”
“什么也没有啊!”他伸出左手。
“另一只!”
右手也伸出来了,还是空空如也。
于星河不死心,又将他身前身后看了个遍,甚至还在他书箱里翻了翻,除了笔墨纸砚也没什么特别的东西。
只得用戒尺示威:“再让我看到一次,就让你尝尝这个的滋味!”
少年郎默默磨牙,直到夫子离开才小声嘟囔:“别人带什么都不打紧,偏偏盯着小爷一人抓!”
明玉珠也是忍俊不禁,于夫子都待你这般严苛了,也不见你学业有所长进,若是再不管你,岂不更没的救了。
掏出袖中的弹弓,剥了皮的新枝已经打好了孔,一条旧鹿筋只穿了其中一个洞,还有一个洞没穿,想来他方才就在捣鼓这东西。
待课间休息的时候顾飞扬从屏风那边露出个头:“你把弹弓收好,回家再给我,切记不要让夫子看到。”
“世子放心。”
点点头,不能更放心。
顾飞扬上课的时候她也有些无聊,索性三两下穿好了弹弓,拉了拉,还挺有劲,看来应该是鹿筋揉了丝线进去。
小时候她也爱玩这个,说是百发百中也不为过。
不过很久没玩了,手还有些痒痒。
想到之前在书院后园看到了一颗杏树,上头的杏子黄灿灿的也没人摘,她眼馋许久,今天不正是个好机会吗。
在这上课着实枯燥,打几个杏子解解馋,顺便给小世子尝尝,也算谢他早上那一顿丰盛的餐点。
说去就去!
从后门溜出去,对守在外面的铁塔侍卫子丑示意:“我,内急。”
子丑表示理解,还非常贴心的问:“要不要给你守着?”
“额……这倒不用……”
汉白书院没有女子,全是男厕,虽然都是单独隔开且有门可以关闭,但也架不住会有人眼瞎闯进去。
但她又不是真去如厕,偷杏这种事还是人越少越好。
后园那棵杏树还跟上次看到的一样,挂了满枝头的果子,有些熟透的已经掉在地上摔烂成泥,散发出发酵后的果肉香气。
这杏树少说也得有二十几年了,粗壮高大,枝叶丰茂,还在地上投下一片阴凉。
脚尖挑起一粒石子捏在手上,她围着杏树转了一圈,选了颗自认最大的杏,拉紧弓弦,但听‘嗖’的一声,石子破空,直接将那杏从枝头打落。
她飞身跃起,一把将果子抄在手中,
随意擦了擦,直接上口。
嗯……果然如她想象中的一般汁水丰沛酸甜可口!
要知道,胡瓜在京城是稀罕物,那杏在禹城就更稀罕。
又打了两个,吃起来却不过瘾,吐出嘴里的杏核,她攀着树枝三两下爬进茂密的枝叶间。
京城真好啊!不仅早点花样多,还有吃不完的杏!
找了根粗壮的树杈,她靠在那吃一颗藏一颗,不一会的功夫口袋里已经装满了,而她触手可及的地方也被摘了个干净。
正打算换个地方吃,就听一叠脚步声向这边行来。
她耳朵微微一动,五个人?
不动声色的同时,她又顺着叶片的缝隙向外看去。
来的不是学生也不是老师,为首之人四十多岁,面白无须,个头虽然不高,但背却挺的格外笔直。
他穿着一件绛紫色的罩纱袍,以简易的木簪束发,身边带着四个侍卫模样的人。
莫不是来书院找人的?可为何找到后园?
正兀自纳闷,此人却已在杏树之下驻足,抬头看向这丰盛的枝叶和坠弯枝头的硕果。
明玉珠的身子微微向后一靠,好叫自己不会暴露。
“大人要尝尝吗?属下摘几个下来!”
“不必。”男人开口,嗓音却十分低沉:“这棵树结的果子十分苦涩,难以下咽。”
明明很甜……
如是想着,明玉珠又以舌尖勾动嘴里的杏核。
结果这人既不吃杏,也不急着走,就这么呆呆的站在那。
前头书院下课的声音传来,学生们各自勾肩搭背,相约去膳厅吃饭。
明玉珠有些着急,子丑今日带的食盒特别大,不用想也能猜到里面有多少好吃的,这万一顾飞扬没给她留……
可方才下树也就算了,这个时候再下去很难不尴尬。
少不得还要打个招呼:你好,我就在树上看了你发了半天的呆,别的什么都没看到。
啧……
正斟酌的时候,又有一人快步而来,这脚步听的耳熟,看到来人的刹那,她微微眯紧了眸子。
小弟来这做什么?
“你,”小弟走的很快,脑门上还有一层薄汗,看到男人的同时又有些局促不安的整理衣衫,拱手见礼道:“见过辛大人……”
辛醇亦上下打量着他,也回了一礼:“禹城的……世子殿下。”
明泽有些局促,却依旧不吭不卑道:“不知辛大人百忙之中过来找我所谓何事?”
“世子是聪明人,有些事,也无需多说。”
“我,我已经说过很多次了,锦盒既是家母遗物,交给一个外人多有不妥。”
“我不是外人,”辛醇说着便一步步向他走进,方才觉得有些温煦的眸子,此刻竟有些阴骘:“我与你的母亲情同手足,再说了,她那东西本就留给我的,否则我又怎知里头装了什么。”
明泽急道:“那日打开锦盒的时候许多人都看到了,大人这么说未免有些牵强!”
“那他们也不曾细看,哪知道筛子缺了哪个角,铜钱毽子刻了什么字?更遑论里头还有一把小小的匕首,放在水中能显出游鱼。我为何知晓?只因这里头的许多东西都是我的!”
明泽被他逼的踉跄后退:“辛大人何必为难我,这锦盒我已经送给顾飞扬了,他答应我将来送锦盒回禹城,与我阿姐和母亲葬在一处!”
“你去找他要回来!”男人突然拔高了声音:“你竟然信他能出京城?他和你一样,一辈子也出不了京城了!”
明玉珠注意到小弟的手指已经收紧,瘦小的身子开始瑟瑟发抖。
“就算出不了京城,我也是禹城的世子,还请辛大人注意言辞。”
辛醇满脸不屑:“你不说我还差点忘了,你也是世子,你爷爷!你母亲!你姐姐!都是何等的英雄!怎么会有你和你爹这种废物!”
“辛大人!”明泽亦拔高了声音,他眼眶通红一片,瞪着面前之人。
辛醇蹙眉,似在等他的回击。
但明泽只气的牙关紧咬,指尖收紧成拳,已没了进一步的动作。
半晌之后,却又不得不低下头去,一言不发。
在京中多年,比这更难听的他都听过,反抗的直接后果他不是没尝过。
挨顿打那是轻的,这些京中的富贵王侯总有一百种办法让你过的不舒服,让你的人也过的不舒服。
“怎么不说话了?得亏你母亲已不在人世,若她还活着,看到自己的儿子这般懦弱无用,气也要被你气死了!”
‘嗖’的一声,一粒杏核破空而来,啪的打在男人的脸上,瞬间在他面上留下一道血痕。
四名侍卫大惊失色,急急将他围在中间,大声呵斥:“什么人!”
四周安静如斯,只有风过树梢的沙沙之响。
一颗熟透的杏掉在地上摔烂成泥,众人好像炸毛的猫一般看过去。
“大人……这里不安全,我们还是……”
辛醇抬手摸了摸脸颊的血痕,又看了看地上的凶器,竟不由的呼吸一滞。
杏核……竟是一颗被吃的干干净净的杏核……
明泽也不由有些害怕,常听人说起书院里的古怪传说,他本以为白天没事,结果……
“不知是什么人?躲在这里鬼鬼祟祟?难道我说错了不成?这禹城世子若不是废物,怎的连找顾飞扬的勇气都没有!被人羞辱连还击的本事都没有!简直给你娘丢人现眼!”
话音刚落,又一颗杏核射了过来。
这次直接打在他脸颊的另一侧,他躲避不及,又划出一道血痕。
“在树上!”
侍卫一声大喝,齐齐向树冠跃去,明玉珠此时却一个鹞子翻身,径直从树上翻落在地。
辛醇看到她的瞬间瞳孔大震,尤其是看到她朝自己挑眉一笑,睥睨间藏着挑衅。
侍卫反身向她扑来,她却一脚将人踢飞出去,身体撞上树干的同时她已后仰下腰,避开了一人的攻击。
“住手!住手!住手!”辛醇急了,不管不顾的冲到交战中心,忙不迭叫自己的人停手。
明玉珠打出去的拳头堪堪在他鼻尖停下,瞬间变攻为守,一把勾住辛醇的脖子,在他耳边笑道:“一把年纪还欺负小孩,大人不觉得羞耻吗?也不知大人爹娘是否在世,会不会因此觉得丢人现眼?”
“放开大人!”
“你知道这是谁吗!这位可是兵部尚书!”
明玉珠嗤笑出声,别说一个兵部尚书,就是蚩然王族的头她都不知砍过多少个了。
“你,你,你到底是什么人……”辛醇说这话的时候全身止不住的颤抖,眼眶甚至还红了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