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泽蹲在地上,将那些东西一样样用油纸包好,又放回锦盒,塞到顾飞扬手上。
“时候不早了,先生也该放学了,我先回去了。”
顾飞扬急道:“你母亲的遗物,你不要了?”
“母亲的眼里只有姐姐,若你真心爱慕我姐,将来有机会离开京城,就将这锦盒与她合葬在一处吧,权当是个念想。”
明玉珠只觉得心口又酸又疼,她想说不是的,娘怎么可能不疼你,只是她当年知晓自己时日无多,怕她死后你会伤心难过,所以才没有把你放在身边教养。
但眼下她又如何说的出来,不仅说不出,还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小弟单薄落寞的背影离去。
顾飞扬握着那盒子,一时间也不知该说什么。
二人同为质子,他有爷爷,有靖平为他撑腰,他一心想要挣开京城的樊笼,但明泽不一样,恐怕他此生都无法回到禹城了。
陈鹏一旁小心问他:“殿下……既然明泽不要这些东西,殿下能否让我挑两样?我爹……你知道的!”
“去去去!明泽不要还有小爷呢!这是小爷岳母的东西!哪轮得到你!限你两天之内把这园子恢复原样!要是被先生知道,你死定了!”
言罢便对明玉珠使个眼色,大步离去。
剩下众人面面相觑:“万里兄?不是吧?我们真要收拾这园子?”
陈鹏狠狠啐了一口:“该死的顾飞扬!还有他那个女扮男装的小厮!老子早晚弄死他们!”
“还是算了吧,您裤裆是不是干了?”
陈鹏闹了个大红脸:“啰嗦什么!那是小爷被骗了!花了那么多银子,就买了那么一帮废物!”
“我看还是算了吧,那小厮看上去不怎么好对付,你没听她让我们叫她将军,一看就是在学郡主,不光名字要学,身手也要学。”
“就算她学一百年也不如郡主的一根头发丝儿!”陈鹏忿忿不平:“你瞧好吧!”
他早晚要报今日的尿裤之仇!
顾飞扬回府的时候美丽正在门口指挥下人搬瓜,一筐筐甜瓜外皮青亮,一看就十分消暑解渴。
“殿下回来了!”她笑着迎上前去,要拿他手上的锦盒,却被他避开。
“别乱碰!这我岳母的遗物。”
明玉珠翻身下马,听到这话险些没崴了脚。
“殿下如今不收郡主的遗物,改收岳母大人的了?”
“无意间得的。”顾飞扬大步入府道:“你们在忙什么东西?”
“靖平的客商送了些瓜果来,殿下要不要尝尝?”
“胡瓜?”明玉珠看着那一筐筐青皮瓜不由喜道:“这时节的胡瓜最是清甜!”
顾飞扬扭头看她:“金膏蟹不认识,胡瓜倒认得。”
“这不是满大街寻常可见的吗?”
“你莫不是来自番邦?还满大街寻常可见?”
她略有不解,却听美丽说道:“这胡瓜在京城可是个稀罕物!就是进贡给陛下,十车未必存一二,不过咱靖平的客商最是擅长贮存这个,每年都给殿下送来好些!”
明玉珠这才反应过来,胡瓜之所以叫胡瓜只因盛产于西域番邦各国,虽清甜好吃,却难贮存,炎炎夏日送到京城还不烂成泥了。
而她之所以知晓是因为禹城和西域气候相同,当地百姓多有种植此瓜,她是从小吃到大的。
顾飞扬又深深看她一眼,转而对美丽吩咐道:“给禹城王府送两筐,让明泽尽快吃,别放坏了。”
“是,奴婢这就去办。”
美丽脆生生应下,明玉珠不由心生感激,顾飞扬这些年对小弟的照拂好像已经成了习惯。
“子丑去拿钥匙,我要把这锦盒收到楼中。”
子丑应声小跑而去,顾飞扬则带着明玉珠穿堂过院,径直往西园而去。
穿过习武台便能看到西园矗立着一座三层小楼,小楼飞檐翘角,瞧着十分清秀,但楼上却挂着一个响当当的名字。
“呵!鬼雄楼?”明玉珠瞧着有点好笑:“这也是殿下起的名?不知什么来路?”
顾飞扬一手托着锦盒,一手负在身后,一脸骄傲道:“当然是因为楼中收藏了郡主的遗物,有诗说的好,‘生为人杰、死为鬼雄!’小爷觉得这诗用来形容禹城郡主的风采真是再贴切不过!”
“看不出来您还会背诗呢……”
“鉴于郡主是女子,当初我想定名为‘鬼雌’,又觉得不太好听,便就此作罢。”
“……”
您也知道不好听!哪来的自信啊!
不知为何,和这小狼崽子在一起的每一天都想揍他!
子丑送来钥匙,开了楼中门锁,顾飞扬大步进去。
明玉珠没进去之前也没想到自己竟然有这么多‘遗物’,还被顾飞扬用酸木架子,檀木盒子,分门别类,好生安置。
她顺手在架子上拿起一把油纸伞,却被顾飞扬一把夺了去。
“知道这什么吗?就乱碰!”
“伞啊!”而且还是一把破伞。
小心翼翼将破伞放回架子上,世子殿下一脸骄傲:“这是当年郡主大破敌营,一人斩首千百,随她浴血奋战的伞!”
“那什么……她上阵杀敌带的不应该是刀枪吗?”
“那般血雨横飞的场面,撑把伞怎么了?你看这上面还有血迹!”
明玉珠仔细辨认了一下:“好像……是陈年的油渍……”
“你懂什么!你又没杀过人!”
言罢将伞珍而重之的放回原位,世子殿下又骄傲介绍:“郡主的兵器小爷也有收藏,只是市面上卖的太多,真真假假分不清楚,索性都买了下来,等哪天小爷高兴就给你一一看看。”
“好!不过,这是什么?”她指指墙上挂着的一件盔甲:“也是郡主的?”
“嗯……”少年郎面色一沉,神情悲恸:“这是郡主死前穿的盔甲……”
“这盔甲子丑穿都嫌大!”
她要是穿上直接从里面漏出来!哪儿说理去!
“子丑算什么?”顾飞扬鄙夷的看一眼子丑,又对明玉珠挑眉:“郡主比他可魁梧多了!”
明玉珠告诉自己这时候千万不能揍他!
“你看看这上面!”少年郎指指盔甲,密密麻麻全是破洞:“这都是郡主挨过的箭,他日小爷若能出京!定去找蚩然百倍千倍的讨还回来!”
少年意气,气吞山河!
该是怎样令人快慰之事!
但看到这盔甲,明玉珠竟一点也不觉得快慰,甚至有点想哭。
她若真被射成了刺猬,今天又怎么会站在这鬼……鬼雄楼里?!
顾飞扬一路走一路介绍,每说一样都饱含着对英雄的崇拜,顺带不忘嘚瑟一下他当初是如何以财力震慑全场,压到无人敢竞拍!
“怎么样?是不是看傻了?”
“这到没没有……”
就是觉得你人有点傻……
小心翼翼将锦盒放在一方檀木箱子里,顾飞扬又道:“若将来有机会离开京城,我会将岳母遗物与郡主合葬,希望能慰藉郡主和岳母的在天之灵。”
明玉珠道:“这盒子瞧着挺厚,应该有夹层,殿下不打开看看?”
“有什么好看的,岳母既然将盒子藏在假山里,便是想珍藏自己的秘密,作为后辈擅自打开多有僭越。”
不过明玉珠却有些好奇,母亲费力在假山里藏个锦盒应该不止是收藏自己读书时的一点玩物这么简单。
正若有所思,耳边突然传来一阵风声,好在她头脑的反应比身体更快,没有习惯性出手抵挡。
掌风携着蛮力打上她的肩头,她痛呼一声撞上檀木箱子又滑倒在地。
顾飞扬一脚挑起架子上的一把软剑,握在手中径直向她刺来!
她惊惧交加,不由睁大了眼睛。
那软剑在她眼前堪堪停住,弹起的剑身还割断了她一缕长发。
一旁子丑反应迅速,抓住腰间短刀:“可要属下将人抓起来!”
“殿下……”明玉珠吃痛皱眉,不可置信的看着顾飞扬:“在下可是哪里说错了?做错了?还请殿下明示!”
少年郎居高临下的看着她,深邃的眼底意味不明,随即面无表情的将软剑收起:“没事,小爷就是想试试郡主的剑。”
明玉珠暗中咬牙,明明在试她会不会武功!
而且那根本不是她的剑好吗!要真是她的剑,她先把剑柄上的宝珠抠下来充军饷!
“起来吧!”没好气的拉她一把:“有这么疼吗?小爷都没用全力。”
“呵呵……殿下若用全力,只怕在下已经尸骨无存了吧……”
顾飞扬没好气道:“我问你!之前明明让你不要落单,离陈鹏远些,你怎么回事?”
“那我也不能不上茅厕啊……”
顾飞扬没好气的看她一眼,大步出了鬼雄楼。
明玉珠捂着肩头跟在后头,疼的龇牙咧嘴。
子丑有点好奇:“方才你怎么不躲?”
“我哪知道要挨揍,要早知道我不就躲了吗。”
“哦……”子丑无奈:“还以为你有功夫在身,现在看来,不过就会些皮毛!”
“错!我还会轻功!”明玉珠指指院墙:“看到没,那么高的墙,我一下就能跳上去!”
子丑撇嘴,很是敷衍道:“那你可真厉害。”
她再厉害能如何,还不是得在这混世魔王的手下讨生活。
简直太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