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怡红院,宝玉正在淘胭脂。见夏金桂回来,便点头道:“姐姐回来了?怎么去的那样久?”
夏金桂见宝玉在弄胭脂,便是皱眉,心中不禁生出一丝冷笑。
外面都说这个宝玉衔玉而生,又是贵妃亲弟弟,奶是有大造化的人。
但是成亲一两个月了,他也不过读一读闲书,弄一弄胭脂水粉,侍弄一下花草,压根就不像一个豪门公子,导向是一个无知懵童。
就这样的人还能大造化?
老天爷真是瞎了眼!
不过夏金桂嫁给宝玉,本来也不是为着宝玉的鄂大造化,而是为了自己的将来、
所以他抑制住内心的冷笑,脸色温柔,边唤人换衣裳,边道:“在说二爷之前的一个叫晴雯的丫鬟的事情呢。外头有婆子进来请安,说晴雯在乡下嫁人了,如今生了一对儿女,生活的很是安稳呢。”
宝玉笑道:“这是我知道,她嫁人时,我还托二嫂子送了礼物过去。如今她生活的好就好。”
他顿了顿,忽然转身看着夏金桂,十分郑重的说道:“晴雯是个好姑娘,她是清清白白的离开荣国府的。”
夏金桂听了,忍不住看了宝玉一眼,见他说完这话之后,依旧专心致志的在做胭脂,便心下叹然:若论为人,宝玉比普通的纨绔子弟强了百倍,可若论能力,他又委实太不知道上进了。因此走过去道:“二爷怎么又做胭脂?前儿不是做了许多?怎么今儿还做?”
宝玉马上就回道:“前儿做的都已经……”
事实上,他之前做的胭脂水粉,都委托凤姐出去卖了。
因为他知道自己院子里的珍藏,都已经落到丫鬟家里了,自己又舍不得处置他们,没奈何便想了一些生财之道。
但他毕竟不是傻子,看得出来家里面的情况,也知道自己这个媳妇不是省油的灯。
若是让她知道自己有私房钱了,只怕她宁可吵闹的众人皆知,也不愿意让自己拿着。
所以他便改了口道:“前儿做的都让紫英他们拿去送了人了。故今儿还得再做。我还做了些兼毫笔,也制了有各种花香的墨,瞧,这是玫瑰墨,这是桂花墨,这是兰花墨,还有桃花墨等等,配上对应的签纸,这些东西很受人欢迎。对了,姐姐你喜欢什么香味的墨,我做了送你。”
夏金桂尚未说话,袭人便在一旁说了:“二奶奶,你管管二爷吧,见天的就做这些东西,正经书没看几页,等老爷回来考书时,他可怎么是好。”
宝玉顿时没了兴致,冷脸道:“我和你二奶奶说话呢,你插什么嘴?越发没规矩了?”
袭人委屈,她还不是为了二爷好。
夏金桂心思转了转,道:“二爷,袭人说的原也没错,这些东西,闲暇时候做做便好,哪里能整天做了?要是二爷因为做这些累着了,太太知道了还不心疼死?”
宝玉摆摆手道:“这些东西做的好了,也能有许多好处的。况我是男人,怎么着也得想办法让你日后能过上安稳的日子不是。”
夏金桂心里一惊,不由得看向宝玉。
她和宝玉相处了一两个月了,没想到宝玉还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她虽然贪谋荣国府的爵位和家世,但毕竟也是想抓住丈夫心的,此时心里模模糊糊有了个想法,只是不确定,便不好说什么了,于是她道:“二爷有此心就好。只是到底不能太累了,歇一歇再做也是一样的。”说着拿帕子去擦宝玉的脸:“你看,你都流汗了。”又对外叫道:“宝蟾,打水来给二爷洗漱。”
宝玉笑道:“姐姐不用忙了,才这么些汗,不碍的。”
夏金桂柔柔笑道:“怎么就不碍了,吹干冰冷了,是要着凉的。”正说着,宝蟾打了水进来,夏金桂便亲自服侍宝玉洗漱。
宝玉笑道:“哪里用得着姐姐亲自动手了,让她们做罢。”
夏金桂动作不停,口内笑道:“横竖无事。再说,你是相公,我服侍你原也是该的。”
两人说笑不断,完全没有一个月以前的争吵,俨然是依旧在蜜月期的伉俪。
袭人在一旁看的心都酸了:宝玉他、他眼里现在只有一个金二奶奶了。又自我安慰道:他们才新婚,亲热些也是正常,等时间久了,宝玉习惯了,就会念起从前的旧情,再重新待自己好的。
只是没等袭人调整好自己的情绪,周瑞家的便带着一群婆子上门了:“太太的说了,怡红院的大丫鬟们年纪都大了,该出去配人了。”
袭人等人一时不妨,被吓了个正着,等周瑞家的带人来拉时,方反应了过来,忙挣脱了拉着自己的婆子,跪在听到消息匆匆赶来的宝玉夏金桂脚边,哭道:“我是死都不愿意出去的,求二爷二奶奶念在往日的情分上,好歹留下我吧。”
夏金桂为难的看向宝玉。宝玉叹了一口气,问周瑞家的道:“是太太的意思?”
周瑞家的恭恭敬敬回道:“是。前儿李妈妈进府来请安,说起了一些往事,太太听说了,便说二爷如今也成亲了,有二奶奶照顾着,这院子里的丫鬟们就不必这么多了,故命老奴前来打发她们出去配人。”
宝玉听说,便知道是袭人她们的前事发了,于是点头道:“她们好歹伺候了我一场,便出去也该好好儿的出去。那些婆子什么的,就不要了。妈妈回去和太太说,且让她们收拾收拾东西,明日再让她们家人过来接出去吧。”
周瑞家的听说,也有些为难了。夏金桂忙道:“妈妈先去回太太的话吧,也不必为难了,等下我和二爷亲自过去和太太说。”
周瑞家的这才行了礼,带着婆子们先撤了。
夏金桂于是叫人拿衣裳头面,服侍自己和宝玉换衣服。
袭人等人跪在地上,心如死灰,袭人哭道:“二爷果真如此狠心,一点旧情都不念?”
宝玉瞥了她一眼,走出去路过她们身边时说道:“若我果然不念旧情,当初晴雯、芳官她们的事出来时,就该恼了。便是那些银钱,我也没再计较不是吗?”说完便大踏步跟着夏金桂走出去了。
袭人脸上一白,倒在地上,痛哭不已。
夏金桂微微一怔,看了一眼宝玉,却是什么话也没有说。
晴雯的事情,她是仔细打听过的,现在想来,和袭人脱离不了干系。
荣禧堂。
王夫人正等着宝玉和夏金桂呢。见他们联袂到来,也不等他们请安,便道:“我要把那些没规矩的打发了,你们念什么旧情,还要留她们这一日。”
夏金桂陪笑道:“太太容禀,若是在我们小小夏家,辞了便辞了,但荣国府是岂能和小家小户相比,媳妇虽然刚进门,但也知道咱们家向来慈善惯了,这些丫头们也尽心尽力伺候了二爷一场,二爷心里念着旧情,想让她们体体面面的出去,这原也符合咱们家一贯的作风不是?太太就看在二爷的面上,允了他吧。”
王夫人看向宝玉,宝玉也不说话,直接跪下磕头道:“太太,她们跟了我一场,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这么被打发出去,日后难免受人作践,还请太太赏给儿子一些体面,让她们好好儿出去,全了她们与我的一番主仆情谊吧。”
夏金桂在宝玉跪下时,就慌忙跟着跪下了。
王夫人慈悲惯了,看着儿子儿媳这样,便叹道:“罢了,你们念情,是你们的好处,我也不是那么不近人情的,依你们就是,只是桂丫头啊,你要让人把她们看牢了,不许她们再借机作夭。”
夏金桂忙答应。
回怡红院路上,宝玉拉着夏金桂的手道:“连累姐姐受委屈了。”
夏金桂叹了口气道:“二爷严重了,我既然嫁给你,自然要安守本分,以你为天,毕竟咱们夫妻总是一体,哪有什么委屈不委屈的?”
宝玉点点头,并不说话。
怡红院众女见事无挽回,不由得抱头痛哭,袭人哭道:“我也自知是留不住了,二爷二奶奶好歹留下麝月吧。”
夏金桂本是不想答应的,但想到这些丫鬟都被打发出去后,自己的名声难免要受到影响,留下麝月也好,横竖她本来就已经算是宝玉的通房丫头了,将来自己怀孕,太太要抬人时,把她搬出来就好,这样也就不会有人在自己跟前添堵了。况这些人中,就她一人留下了,其余众人难免不服,她又被太太嫌弃了,将来便是留在这房里了,也翻不出什么大浪来。
而且自己将来抬举宝蟾,也有一个前车之鉴,让宝蟾也不敢忘了自己本分。
这样想来,可谓是一箭双雕。
所以夏金桂便对宝玉道:“二爷,不若听袭人的,留一个罢。”
宝玉心痛难忍,对夏金桂道:“你做主罢。”
夏金桂点点头,便让麝月留下,其余人等迅速收拾东西,明日清晨便速速离去。
袭人、秋纹、碧月等人凄凄惨惨的收拾包袱,打发人回去传话,第二日一早,拜别宝玉和夏金桂,家去了。
……
花家见花袭人归来,震惊万分。
花自芳着急道:“妹妹,发生了什么事?怎么回来了?”
花嫂子脸带疑惑,试探道:“妹妹是回来小住一段时日呢?还是……”
袭人眼泪滚滚,哭得几乎不能自持,半天才道:“二奶奶进门了,又贤惠又周全,太太赏我们、赏我们这些大丫鬟们……出来、出来自行配人。”袭人说道此几乎肝肠寸断:“哥哥……原先是我们想错了,我们、我们到底高攀了。”
花嫂子一听,脸色顿时变了,不屑道:“哦,原来是没争过人家正房夫人,当不成姨娘,反而被赶出来了。”
袭人羞愧难当。
花自芳怒道:“说什么呢?妹妹刚回来,一路劳心劳力,你这做嫂子的不知道体贴,还在这里说什么风凉话?也不看看现在什么点了,还不赶紧进厨房去准备饭点来?”
花嫂子“切”了一声,大大的翻了个白眼,重重的掀帘子进厨房去准备了。——只是这次可不能像从前袭人回来时,丰丰盛盛的,鸡鸭鱼肉俱全。不过简简单单的几个馒头稀饭一盆腊肉,加早上的剩菜,很够应付了。横竖如今她也没银子贴补自家了,还要耗费自家的粮食,自家肯给她一口饭吃就不错了。
外面花自芳安慰袭人道:“妹妹,你也别伤心了,出来了也好,哥哥好好给你说门亲事,咱们做个平头正脸的夫妻去。”
袭人哭着点头。
袭人容貌又好,又是大户人家出来的,许多人看着她的颜色气派也中意,故花自芳一放出消息,这四周的人家都来求娶。花自芳多少还有疼爱妹妹之心的,从中挑的都是略有富余的农庄人家。只是袭人在荣国府待惯了,早已习惯了里面的富贵生活,也见惯了宝玉那等清俊男子,哪里看得上凡事都不讲究的农庄人家?况那些男子个个不是黑乎乎的,就是粗鄙不堪的,连那府里的小厮都不如,也配和自己做夫妻?故花自芳挑的人家,袭人都不愿意。
一次两次尚可,次数多了,花嫂子便说闲话了:“哎呦喂,妹妹啊,你这是当自己是哪儿来的天仙啊?这么挑三拣四的,也不想想自己的岁数!别人家这个年纪,孩子都满地跑了,你却还待在哥哥家里吃闲饭。还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每日就躲在自己屋子里睡闷觉,哪家姑娘像你这么懒的?我们这里是小门小户的农家,不是那高门富贵的荣国府,没钱,养不起闲人!哎呦喂,你还委屈上了?怎么?嫂子我说错话?省省吧,姑娘,你嫂子我可不是那些见了颜色好就走不动路的少爷,你拿这副样子对我,没用!啧啧,啧啧,要我说,你哪还有这个脸委屈啊?都不是个姑娘了,你还委屈个什么劲啊?挑、挑、挑,挑什么挑?能有这样的人家,就知足吧,再耽搁下去,颜色不好了,连这样的人家都没了。切,真这么喜欢富贵,怎么不想尽办法留在那府里?哪怕碰头一把撞死都不要出来!省的出来还浪费我们家的粮食!”
袭人被自家嫂子说的羞愤不已。花自芳忙喝住了自己女人,转头又安慰袭人道:“你嫂子说话粗俗,妹妹别放在心上。只是妹妹,你嫂子有句话说对了,你也老大不小了,有些事情该将就就将就吧,咱们这边,就只有庄稼人,都不太讲究,妹妹你看,若有个差不多能看过眼的,便应了吧。”
袭人于是一阵伤心:过去自己回家,哥哥嫂子都是上赶着伺候的,多么温柔体贴,每次自己要回那府里了,都是舍不得,要挽留自己多住一段时日的;现在呢,因自己出来了,不会回去了,不能帮衬他们了,他们就不满了?变脸变的如此迅速,哪里还像是一家子骨肉至亲?
因袭人老是这样,故再有人家来说时,听着对方家产不错,人长的也端方,花嫂子便和花自芳说:“当家的,不是我嫌弃妹妹,只是你也看见了,妹妹如今的模样,还念着她以前那个少爷主子的旧情呢。依我说,你就别和她商量了,看着人家不错,便做主应了罢。这种事情,本来也是这么办的,哪家规矩姑娘能自己做主自己的亲事的?”
花自芳听说,心里活动了几下,便道:“听你的,我去探探这家人的底细,若果然是个好的,便应了吧。”
花嫂子方满意的笑了:“就是这么个话。当家的,我这也是为了妹妹好。”
花自芳重重的点头,出门打听消息去了。
等袭人知道自己要出嫁的时候,轿子都在来花家的半路上了。袭人惊呆了,花嫂子捧着大红嫁衣道:“妹妹还是快换上吧,拖拖拉拉的,一会该赶不上吉时了。”
袭人着急道:“谁要出嫁了?嫁给谁?怎么先前我都没听说?嫂子你不能自作主张!哥哥在哪里?我要见哥哥!”
花嫂子柳眉一竖,道:“见什么哥哥,这门亲事是他亲自过去查看了,见对方人物、家产都好,才应了的。我说妹妹,事到如今,你还在我面前还装什么装?忒不知足了吧??打量着我不知道你的心思?你也别和我说什么念旧情,做姑嫂这么些年了,你什么性子我会不知道?我呸,最是两只富贵眼的势力角色,嘴上一套行动一套,手段一个接一个的层出不穷的算计,专爱做两面光、墙头草的人物。也就你那傻哥哥信你,以为你是个好的。在我面前,你还是省省吧。你先前这个看不上那个看不上,不就是嫌弃人家不够清俊不够富贵么?如今你哥哥东找西找,硬是给你找了这么个人物又清俊,家里又富贵的人家,你还挑什么?我告诉你,你今儿是嫁也得嫁,不嫁也得嫁。你带回来的那些东西,你哥哥都给你置办成嫁妆了,嫂子我可是一丁点都没沾手,你哥哥还倒贴了许多进去,你哥哥这样为你,你自己想想吧。”
说完便放下衣裳,甩手就要出去了,临到门口了又折回来道:“妹妹,我今儿还叫你一声妹妹,来日可就不一定。妹妹,嫂子我今儿再教你个乖:你若是个聪明的,便乖乖的换了衣裳上花轿,从此后好好过日子,咱们还是姑嫂,你哥哥我也还让他和你往来。你若非要牛心左性的,那你就好自为之吧,嫂子我,不伺候了!”说完摔门而出。
袭人坐在房中的草席上,怔怔的流泪:自己本以为哥哥是不耐烦自己了,才要随便找个人把自己打发出去,却原来是这样用心,哥哥办事不错,若自己就这样强扭着,岂不害了哥哥?况看嫂子那样,这个家已是容不下自己了,若不出嫁,将来自己可真就没地儿可去了。可若就这样出嫁了,岂不是又愧对了自己与宝玉的一番情谊?
千思万想,左右为难,袭人几乎揉断了一腔柔肠。
待花嫂子再进来,见她还没换好衣服,便不耐烦起来了,自己上前,边粗暴的帮她换了衣裳,边嘟囔道:“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连换个衣裳这样的小事都做不好,可见是个不会伺候人的,平日里就爱偷懒,难怪会被人家赶出来……。”
袭人委委屈屈的被自己嫂子强迫上了花轿,抬到了花自芳说定的人家金家。那家人做事,极为认真,全都按着正配规矩来的,又有丫鬟仆妇伺候,故拜了天地,入了洞房,见到自己的夫婿金大家,长的端是人品俊秀,袭人心内便有几分愿意了。
三朝回门后,袭人便正式在金家过活了。只是金大家三日两头不在家,偶尔在家了,又病恹恹的,也不肯让人服侍,只自躺了几日,一旦好了,又跑出去了。袭人见状难免心内疑惑,不知何故,可金家生活富足,与她在贾府的生活不遑多让,便鸵鸟一般的不去多问多想。直到某日,金大家跟一群世家公子一起回来了,还把她也拉了出去陪酒时,她才知道,原来自己的夫婿是个优伶,原先在富贵人家里唱戏,积了许多家底,如今自己刚组建了个班底,在各府里奉承唱戏呢。
袭人真是吓呆了。
优伶?戏台上唱戏的那种?那可是下三滥的地位,和娼妓是差不离的角色,听说许多颜色好些的戏子还要陪恩客睡觉呢……,袭人突然一省:是了,金大家的偶尔回来病恹恹的,定是因为陪恩客做了那见不得人的事情,才会身体不舒服。袭人一阵恶心:自己怎么能做这种人的妻子?便是再富贵也不行。
袭人起了心逃跑,却因计划的不周详,被贴身丫鬟偷偷报给了金大家知道,金大家于是拿着戏班子里的手段教训了她一顿,又逼着她跟着自己去陪了几次酒,把个袭人折磨的病了好几场,哭着求饶了才放过她。从此后,袭人便老实了许多,只是到底不死心,后来好容易找了个机会,想朝娘家求救,却听说自己娘家犯了事,哥哥嫂子侄子俱被卖到不知道哪里去了。袭人顿时心如死灰,钱财被控制,无处可去,无人依靠,自己一介弱女子还能怎么办?也只好屈从金大家的安排,生不如死的活着了。有几次,袭人被折磨狠了,也起了必死的心思,可又盼着来日能和哥哥一家团聚,不敢悄悄儿死了,便无可奈何的挺了下来。
不说袭人生活,只说夏金桂自袭人秋纹等人走后,后方稳固,便开始向整个荣国府的管家大权进军。
虽然一进门就管着家,但毕竟头上有个王夫人这样的太上皇压着,处处不便。
但王夫人虽然出身王家,去也是大字不识一个,眼里只有黄白之物而已。
在夏金桂眼里,她是什么也不如的。
按理说,要想扳倒自己的婆婆,至少需要精心谋划,步步为营。
最起码,要取得老太太的支持才可。
但夏金桂冷眼旁观,知道老太太虽然看不上王夫人,却也知道要用二房辖制大房,这样她才能安享晚年。
更何况有宫里的娘娘,老太太也不会让自己取代王夫人的。
要不然大嫂子李纨也不会这么憋屈。
不过夏金桂也是理惯了家的,内外兼修,非同小可。
如意不过对付徒有地位,却脑子不过寻常的王夫人,她便打算剑走偏锋一番。
于是她开始仔细核算家里的账目,于是很轻松的发现了前任管家李纨做的许多手脚。
李纨不过泥菩萨一般的人物,丈夫死得早,一心想把儿子教育成才,内心深处和整个荣国府有点隔离。
所以夏金桂只是眉头微皱,便没把她放在眼里。
就算一进来就把李纨得罪的透透的,连面上情也不讲,那又如何?
这李纨有什么能耐反击?
凭着她夏金桂丰厚无比的嫁妆,又是府中最受宠爱的宝二奶奶,无论是手腕还是势力,都远远超过她,怕一个寡妇作甚?
夏金桂左思右想后,于是便和宝玉商量的名义,添油加醋的说了一番。
宝玉听说后,面上一呆:“大嫂子她?”
夏金桂“愁眉不展”道:“二爷,如今我可怎么办呢?这么大的缺漏,便是把我的嫁妆都填进去,也是不够使用的。”
其实夏金桂拿出十分之一的嫁妆,便足够填了这缺漏,但她又不是凤姐那样的缺心眼,怎么会拿自己的嫁妆去填公中的缺漏?
事实上大凡有点像心眼的,立场坚定的媳妇,都不会这么干。
也只有凤姐想维护这个家,又有心气的人,才会这么干!
宝玉便想说自己有钱,可看了看夏金桂核算出来的数目,宝玉自觉的闭嘴了:两、三万两的银子啊,自己托在凤姐店铺的收入才多少?统共不到一千两,怎么补的上去?
没奈何下,宝玉便要跟夏金桂一起去找了王夫人,夏金桂慌忙拦住了他,只说这事自己去禀告就成,宝玉是爷们,没道理管起内宅的事情来。
宝玉忧心忡忡道:“万一太太怪罪姐姐,可怎么是好?”
夏金桂笑道:“这些账又不是在我手上出了纰漏的,太太明察秋毫惯了,哪里会怪罪我来?二爷忒多心了。”
宝玉听说,不好意思的笑了。
待宝玉出门应酬后,夏金桂静静坐了许久,便亲自捧了账册去了稻香村,说太太查了账册,知道大嫂子被下人蒙蔽狠了,有些账目模糊了,还请大嫂子赶紧自查下,重新交割清楚。
李纨一听便知道自己做的事发了,心下暗恨,就算知道夏金桂是给她梯子下,也仍不待见她:太太会去查账册,会知道有漏洞,还不是你这个宝二奶奶使的坏?如今在这里装什么事后好人?没得恶心人。
哼!果然是商户出身的,一心钻到钱眼里的,管家如此严苛,早晚会把整个荣国府得罪的死死地。
只是就算心里再厌恶,面上李纨还是和和气气的说,太太宽容,自己立即自查,到时一定给太太一个满意交代。
等三日后账册再送到夏金桂手中,果然多了许多本来已不存在东西,夏金桂细细一算,还短了约有五千两的银子,只是夏金桂知道,此事已经到了极限,再逼,就真是彻底撕破脸了。故也就罢了。
她哪怕再不把李纨放在眼里,却也知道闹开了,对自己的名声很不利。
她要在荣国府站稳脚跟,说一不二,有很长的路要走,在这条路上,一个贤惠的名声很重要。
而后夏金桂赶去荣禧堂,禀告了贾府账目中的许多漏洞,又一一指了出来,并为李纨说了许多好话,说她贤德惯了,被下人糊弄了,如今已查了许多奴才的缺补回来了。只是她又发现缺了的有些东西,和怡红院的账本子是相连的,是从前那群丫鬟偷了怡红院的东西,府里给补上后,她们人心不足,见东西好,又循环偷了。这也是一大笔财物,还请王夫人做主,拟个章程。
王夫人冷冷一笑,也不说什么,先让夏金桂回去。
夏金桂自然知道王夫人要施展手段了,但是她却不肯回去。
回去了,查抄财物的事情,便和自己无缘了。
于是她继续道:“媳妇久闻太太治家有道,进退如意,一直羡慕的不行,如今进了荣国府,跟在了大佛身边,想学个一招半式的,还请太太看在媳妇虚心请教的份上,让媳妇观摩观摩。”
一番话捧得王夫人心中大乐,迷迷糊糊的点头答应了。
于是王夫人唤来周瑞家的,让她带人抄秋纹、碧月等人的家,夏金桂早有安排,早早地安排了自己两个陪嫁嬷嬷,三个陪嫁婆子,都是健壮有力的,与周瑞家的一起去了。
这一路浩浩荡荡,周瑞家的不过带了七八个婆子,但夏金桂的人也有六个,气势竟不比周瑞家的差。
周瑞家的并不知道的是,她身边的几个婆子,早有两三个被夏金桂暗暗买通了,事实上,这支队伍无形中由夏金桂说了算。
这一搜查,便搜出了许多府里的东西来。事情报到王夫人那里,于是王夫人便让人拿了贾府的名帖,去找了顺天府尹,说家里东西被偷了,请衙役把花自芳一家也都抓了。
花自芳喊冤,周瑞拿着他们家搜出来的金银珠宝,一口唾沫唾到他们脸上:“冤?你有什么脸喊冤?这么好的白玉首饰,是你们这些穷鬼配有的吗?你知道这东西的价格吗?把你们阖家卖了都买不起!还有那个琉璃灯盏,那个灯座上面还明明白白的印着我们荣国府的名讳呢,你是个什么人物,也敢用这样的东西?也配?罪证都在这儿摆着呢,你还敢在这里给我喊冤?我呸!”
花自芳一下子哑了,他不识字,哪里知道那琉璃灯盏上是什么字?
花嫂子在一旁忙叫道:“大人,大人,大人圣明,那不是我们偷的,那真不是我们偷的!我们当家的的妹子原来是荣国府宝二爷的贴身丫鬟,那些东西是宝二爷赏给她的。”
周瑞眯眼道:“宝二爷赏给袭人的?你说大话也不怕风闪了舌头!这东西是我们太太心疼宝二爷看书辛苦,特地找我们老爷讨给宝二爷的。宝二爷最是知道规矩,就是再疼袭人,也不肯把我们老爷、太太赏给他的东西送人的。再就是,你不是说,宝二爷赏你妹妹的那些东西都让你当家的置办成嫁妆给你妹妹了么?既然二爷赏给袭人的东西都没了,那这些就不是二爷赏的了。既然不是二爷赏的,东西又在你们那里用着,还敢说不是你们偷的?”
花自芳、花嫂子慌的不知如何是好,又有儿子在一旁惊吓的直哭,脑子便不够用了,说话颠三倒四的不清楚,周瑞哪里耐烦听他们的,一顿打下去,看着衙役拉着他们的手画押签字,结案了,便带着东西去回王夫人了。
花自芳、花嫂子在牢房里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儿子被拖出去卖了,心痛难忍时,为自己的一时贪心后悔不已,又恨袭人做事不规矩,偷东西也知道分寸,如今连累一家成了罪奴,家产俱没不说,还要骨肉分离,不知何时才能再聚。
那些从怡红院旧丫鬟家里搜出来的东西,似乎都进了王夫人的私库,但实际上,却有大半经过夏金桂的手段,入了她的私库,不知不觉间变成了她的嫁妆。
王夫人和周瑞家的大字不识一个,论管家、财务、做账手段,统统被夏金桂甩出几里路去,竟然浑然没有感觉出来,只觉得凭空手里对了几千两银子而高兴,心中还鄙夷这些丫鬟果然是穷人,这么多年竟然只偷了这么点。
她们浑然不知,夏金桂手里已经多了三四万两。
不过明面上,那些变卖的银子,落在夏金桂手里不过几百两银子而已。
夏金桂冷笑一声,心中对王夫人的鄙视更深了一层。
她心里其实已经做好了当河东狮的准备,哪知道太太竟然这么不经打。
既然如此,我也不必和她对着干,只需要委婉点,柔和点,便能不知不觉间让被我牵着鼻子走。
不过即使如此,夏金桂也不会到此为止,宝玉回来的时候,她愁眉苦脸的和宝玉说道:“……我就听了这么些,其他的怕被人发现,也不敢多听了,只是据我听的那些猜忖,袭人、秋纹那些丫鬟们怕是都保不住了罢。二爷……你、你可千万不能怪太太,太太她、她固然不念旧情了些,可到底都是为了你好,为了咱们这个家好的……。”
宝玉怔了许久,才对宝钗道:“若是有办法,尽量找到她们,好歹好好安置了。”说着忍不住潸然泪下。
夏金桂忙搂着他安慰不已。
从此后,宝玉见了王夫人,虽然依旧尊敬,但到底带了一丝隔阂。
当夏金桂在荣国府纵横跋扈,施展手段瞒天过海的时候,林昭统帅一只八百人的队伍,抵达了松江府。
孝德帝一直想让内务府和户部主持松江开埠,但几年下来,效果十分不理想。
如今林如海在户部做了几项大功绩,入阁在即,琅嬛郡主林黛玉过了年又要和恒亲王成亲。
所以林昭这个官至“锦衣卫左都督”,却“无权无势”的一品高官,就不易待在京城了。
“忠勤伯林昭仍为锦衣卫左都督,松江府设督办一名,总领军民各事,督办开埠。”
林昭带着足够的人马,组织了一只船队,走渭水,进黄河,到运河,再一路南下,一路也不下船,只用了十几天,便到达了松江府,本地士绅以及松江府官员还有金陵一干相应富贵人物都过来迎接。
看到林昭船队中那些三桅、五桅的大船,还有船上那些黑漆漆的火炮,以及跟随林昭下船的那些杀气腾腾的精锐,所有人的态度都是恭谨了十分,就凭着这些大船,这些杀气森森的护卫人物,他林昭在江南一地就可以横行了。
在码头上迎接的一干富贵人物中,很多都是金陵勋贵和派过来的人,自然江苏从上到下,有的官员亲自来到,有的则是派了人,这些人迎接是一方面,另外也是来看看风色。
前段时间,金陵甄家被抄家,金陵官府被撸了一空,如今的官员都是新上任,自然要好好地和这位“天子爪牙”留一个好印象。
但是还有相当多的人对林昭很不爽。
所有人都知道,林昭起家是在扬州,在哪里他屠戮了无数的盐商,收拾了无数的巨贾,依仗的是皇帝的宠信和他老子的势力,那锦衣卫就是最重要的原因。
如今他老子入了阁,妹妹又要嫁给王爷,但是他本人却因为太过优秀而被皇帝打压,打发到这里来,事实上现在林昭什么也不是,甚至受到皇帝猜忌,不过顶这个忠勤伯和锦衣卫左都督的虚衔罢了,区区一个松江督办又能算多大,也就是知府这一级。
你林昭当年在扬州,又是杀人,又是抄家,各处都被压的够呛,几年时间刮了几千万两银子,现在你来了,又是无权无势的,都说你林昭富甲天下,这次也该你出点血了,要不然就让你看看什么叫欺生。
但是看到这些火炮,看到这些大船,看到披挂齐整,杀气森森的锦衣卫精锐,他林昭居然还用船运过来了百余名骑兵。
大家面面相觑之余,都是无话可说,不管林昭现在是个什么处境,这股力量摆出来,谁都不敢说话了,最起码下马威之类的事情还是不要想了,要不然,丢人现眼的只怕就是自己了。
林昭站在码头,扫过前来迎接的众人,嘴角不禁露出一丝微笑。
“各位大人,各位乡老,本伯何德何能,居然有劳各位前来相应,实在是有愧,在此拜谢了!”
林昭先是语气淡淡的施礼问候,也不待众人众人回礼,直接环顾四周,笑着说道:
“本伯在船上的时候,就听说松江府开埠,人力物力都是紧缺,许多工程进度耽搁了许久,陛下对松江开埠寄以厚望,所以本伯在这个码头上发个话,七天后,松江府上下开始清丈田亩,点检人口,有人出人有力出力,一定要将开埠的各项工程尽快搞起来。本伯十分期待的想知道,到底会有谁会拖后腿。”
众人愕然,却不敢说什么反对反驳的话语,这林昭果然猖狂无比,初到松江,就要先给大家一个下马威了。
不少人想到林昭的传闻,都是心中不由得一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