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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国捐躯——损友与吃瓜群众(1 / 1)

霜华寝殿的窗子开着,窗外有风有月,风中有花香,月中有轻云。

霜华将软榻移至窗边,胳膊搭在窗台上,用手托着下巴,看那轻云缓缓向明月靠近,把它遮住,却又被风吹散,不得不离开。

她心情有些不好,自己辛辛苦苦煮的粥就那么难吃吗,她一向是无往不利的,是在姑获鸟这一群别人家的孩子里的别人家的孩子,却没想到,就这一顿饭让她有了挫败感。

扶桑,扶桑,她反复默念这个名字,就好像一场久攻不下,易守难攻的战役,始终在她心头牵挂着,如陈年之酿,越发浓厚。

“殿下,这分明是扶桑那厮味觉有问题,这粥分明很好喝嘛”,无赦一口把砂锅里剩下的粥喝光,酸的龇牙咧嘴,可是,嘴里再酸也比不上心里的酸。

“是吗”,霜华回眸,笑了起来。

无赦瞧见窗外清风吹散了薄雾,月光就落在霜华面上,他的殿下笑容比那月色明媚得多。

可惜,殿下永远是殿下,不是流光,明月永远挂在天边,遥不可及。

无赦低下头,收回了贪婪的目光,右手紧紧地握着,片刻又松开,“殿下,这百年来我随你征战四方,九死一生的境地不知凡几,你一向是运筹帷幄,一往无前,为何到了现在,如此踌躇犹豫”

他抬起头,坚定了目光,“殿下,我是你的谋士,你的军师,你想要的,属下一定为你谋划周全”

“我知”

霜华轻飘飘的两个字,对无赦来说重于泰山。

因为殿下说“知”,而不是“信”。

经过无赦的一番劝解,霜华从失败的阴影中走了出来,她做出了当前可以做的最好的选择。

霜华纤细白皙的指尖在窗台轻轻扣着,“收拾收拾,明天”

她望着窗外明月,缓缓吐出两个字,“归宁”

无赦十分了解她,看见她习惯性的小动作,便知道她又在憋着使坏了,他丝毫不敢怠慢很快便将回娘家的事安排好了,霜华是个场面人,全副仪仗是必不可少的,一群人前呼后拥浩浩荡荡地出了南天门,在天边耀武扬威招摇过市。

无赦做事一向面面俱到滴水不漏,这次唯独忘记了通知扶桑,只可怜扶桑又为六界八卦话本贡献了一波素材。

弱水岸边有建木,青色树叶紫色根茎,黑色花朵黄色果实,树叶繁茂似罗网,枝桠盘桓曲折高耸入云,根节缠绕交错深不见底。

建木生天地之中,日中无影,呼而无响,高百仞,是连接六界的桥梁。

霜华站在弱水岸边,向建木望去,透过枝叶间隙隐约可以看见远处有一座山,山上炎热有火,无草木,那是一座火山,名为令丘山。

霜华望着那山蹙眉沉思,令丘山所处地势比建木高,距离也太近,若是有朝一日爆发了,滚烫的岩浆从高处流下来损毁了建木,六界必然会受到影响。

不过看这令丘山的样子短时间内不会有事,她暗暗将此事记下,想着改日与昊天提一提。

霜华手下的妖兵怪将已在妖界入口等了十个时辰,这当然不是因为他们闲的发慌,他们在暴君手下卖命,整日里战战兢兢诚惶诚恐,哪里敢迟到呢,便提前一天出发生怕路上遇见什么意外耽搁了时间。

兵将们一路上大气不敢喘,小心翼翼地将霜华送回王宫。

妖王早就在大殿翘首以盼,可惜见到霜华之后有些失望,他的女儿并没有为了回家而精心打扮过,身上没有穿大红袄,头上没有戴花,而且左手没有鸡,右手也没有鸭,没有为他准备任何礼物,完全就是空着手回来的。

当然白白胖胖的外孙就更没有了。

霜华一进门便向妖王诉苦,“父王,我昨日纡尊降贵,亲自为扶桑下厨,他居然丝毫不给我面子,还嫌弃我煮的粥”。

她小题大做借题发挥,“看来,我们要重新考量他们神界对联盟的诚意了”

妖王虽然看起来不太聪明的样子,但他能坐稳这个王位,自然不会是傻子,且他对自己养大的女儿也十分了解,她煮的粥应该和毒药也差不太多。

妖王很清楚,霜华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她嘴上提的虽然是妖界与神界联盟,实际想说的是她与扶桑的婚事。

他露出了老父亲的慈祥笑容,“好,这件事父王会亲自去向昊天讨个说法”

霜华在家里过了半月醉生梦死,纸醉金迷的生活,便把扶桑忘在了脑后,丝毫不记得还有这么个夫君,终于在扶桑吃了两次闭门羹,第三次来接的时候,被妖王与无赦苦口婆心地劝了回去。

华盖辇车与天兵天将候在王宫外,这次扶桑带了只有昊天的妻子,还不存在的天后才能享有的全副仪仗,这是昊天给妖族给霜华做的颜面。

扶桑站在妖界王宫前回想起前日夜里,他处理完所有积压的奏折正解衣欲睡,忽然瞧见窗外月色正好,如积水空明,他心情好转,连日劳累也一扫而空,便起身去寻陶阳把酒言欢,只可惜他刚打开寝殿的门,左脚还没来得及迈出门槛,皎皎明月便被厚重阴沉的乌云遮去了,只见漆黑夜色中,一人披着黑色斗篷如鬼魅般立在树下。

昊天掩了月色,乘着夜幕而来,又像做贼一样窜进扶桑的寝殿,他瞧见扶桑惊讶的神色,心疼又无奈地叹了口气。

二人面对面坐着,膝盖挨着膝盖秉烛夜谈。

那夜无月,窗外无竹柏,只有两个闲人。

昊天手里托着一只烛台,眉眼间火光摇曳,语重心长地劝说他,就像当初劝他同意联姻一样。

“扶桑,我有难处,你也知道,神界与妖界的联盟不能破裂”,昊天阴险的脸上难得有些愧疚,“你便当做是在为国捐躯”

吱呀一声,殿门缓缓开了,扶桑的思绪也回到眼前。

只见他的妻子穿了件白色寝衣,外面只披了件粉色毛绒斗篷,金色的阳光洒在面上,白皙的脸颊映了衣上樱粉色,说不出的娇俏可爱。

“哼”,霜华向他露出了一个挑衅的笑。

“殿下”,扶桑缓过神来,只能磕磕绊绊地背出陶阳事先教他说的话,“为为夫那日不该辜负,你的一番心意,我我知错了,你随我回回家去罢”

扶桑此时背着日光,又微微低着头,霜华看不清他面上的表情,却也能透过他染了红霞的耳尖猜到一二,他穿着一身素衣,身形看起来有些单薄,有点可爱,又有点可怜,她已经不忍心再欺负他了。

霜华应下,“好”

扶桑有些讶异,他原以为霜华一定会刁难他一番,他也已经做好了准备,却没想到,就这般轻易原谅了他。

如果霜华此时知道他在想什么,一定会笑他,因为她只是同意随他回去,却并没有原谅他。

霜华换了华服,仿佛世间华丽明媚的景色汇聚在她一人身上,风中有清香,金色朝阳悄悄染在青丝长发上,又映在漆黑眼眸中,她看着他,缓缓伸出一只手。

远处的山没能将朝阳遮住,霞光便已染了轻云,染了女子圆润透亮的指甲,似丹蔻一般。

扶桑忽然开了窍,走上前去接过她的手臂小心翼翼地扶着她登上辇车,光滑的锦缎下传来温暖柔软的触感。

霜华满意地瞧了他一眼,故意歪了歪身子,比之前靠得更近一些。

扶桑怕她摔了,赶忙去扶,慌乱间却不小心碰到了她的手,让他想起汤谷中太阳苏醒的那一瞬,温暖安宁又有些滚烫。

可惜,片刻之后他似被雷劈一般松开了。

霜华见扶桑像躲瘟神一样甩开了她,原本有些不悦,正准备发作,却瞧见扶桑万年不变的脸上浮现了类似慌乱又迷茫的情绪,有了几分烟火气,像寻常的少年一般生动鲜活。

她又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自己缓缓登上了辇车,倚靠在榻上,透过帷幔瞧着他,无声笑着。

他有一双琥珀色的眼睛,琉璃一般。

扶桑没有与霜华同乘,只是乘着灵鹤跟在一侧,不远不近。

霜华也没有叫他,因为他需要一点时间缓缓神,她不急,来日方长。

无赦站在远处看着二人,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似乎,从前,霜华的身侧,只有他。

霜华浩浩荡荡前呼后拥地离开天界,又浩浩荡荡前呼后拥地由扶桑亲自用天后仪仗接回,这一番操作出尽了风头,如今大家都知道她在神界的地位堪比天后,就连扶桑大帝在她面前也低了一头。

二人回了扶桑府之后,扶桑以为霜华会回她的瑶光殿,却没想到她竟然一路跟着到了他的寝殿。

扶桑诧异,“殿下不回瑶光殿吗”

霜华柳眉倒竖,“怎么,你不欢迎我”

眼看霜华就要翻脸,扶桑的求生欲很强,“主殿过于简陋,我是怕委屈了殿下”

霜华变脸极快,温柔道,“无妨,从今以后,我会与夫君同甘共苦,相濡以沫”

“好”,扶桑应下了,心里却在想,她的脸变得这样快,万一抽筋了可怎么是好呢。

霜华低眉顺眼,“夫君,以后妾身会把你照顾得很好,为你煮粥烹茶,宽衣解带”

她笑得温柔,他却有些惶恐。

晚间,扶桑埋头处理奏折,霜华在一旁红袖添香。

当然,霜华并不懂香料,她将香炉里燃着的香丢了出去,随意挑了几种香料丢进香炉,有提神的,有安神的,有清新空气的,随后又丢了个引火诀进去,有火光闪过,片刻后,大殿内弥漫着浓浓的香气。

她也没有研墨的耐心,象征性地磨了几下,便直接将墨条拍碎,倒了些水,快速搅拌几下,扶桑也不敢多说,批复的奏折墨迹也深深浅浅的,所以在接下来的几天里,各路神官都以为扶桑对他们有什么不满,夹起尾巴做人,天宫里一时间人人自危,不复往日的热闹,走在路上大家都以眼神交流,想要探听扶桑和霜华的八卦,免得触了他们的霉头。

这种状态一直持续到天帝开了赌局,赌霜华到底能不能抱得美人归。

最近天上的神官们打招呼的方式不再是“你吃了么”,全部整齐划一地变成了“你押了么”

而后众人做贼似的左瞅瞅右看看,“当然,我押了什么什么你押的什么什么”

无赦在月下宫里急得来回踱步,他逼着三人组立下血誓,却没有防住昊天,这赌局若是让殿下知道了可如何是好,她能把凌霄殿屋顶掀翻了,到时候还不是得他这个军师出面为她打口水仗。

三人组在柱子一旁躲着,陶阳忙着安抚无赦,“无赦兄不必着急,这是好事啊”

无赦气得额角青筋凸起,“你还敢说是好事?!”

陶阳斟酌道,“以霜华公主好胜的性子,听说了这个赌局一定会全力以赴将扶桑拿下,她的实力你还不相信么,那我们的目的不就达到了”

“再说了,我们也去押注,到时候大赚一笔,公主能不高兴嘛”

无赦对他们的说法半信半疑,却事已至此也无可奈何了

陶阳神色凝重,缓缓叹气,“我现在更担心的是扶桑”。

与无赦的焦虑和陶阳的担忧不同,三人组内心兴奋极了,他们的话本,评书和史记又有了新素材,三人对视一眼,眼冒绿光,决定一同去围观扶桑大帝为国捐躯,他们悄悄拉过陶阳,耳语了几句。

“不行,你们怎么能”,陶阳摆摆手,嘴上说着不要,身体却很诚实,月老没费多少力气就将他推搡着带走了。

无赦看见他们几个都走了,想了想,决定跟上去看看。

霜华此时正在厨房,煮粥。

她已经做好了准备工作,面前的材料整整齐齐地摆成了一排,有不尽木,大米,温泉水,盐,胡萝卜,看起来像葵菜的青菜,以及一本菜谱。

“米一碗,水半锅,肉丁适量,胡萝卜白菜若干,盐少许”

霜华看着橱柜里形状不一,大小不一,各式各样的碗犯了难,好在灶台上的锅只有一个,她便先倒了半锅水又点燃了不尽木。

正在她发愁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不远处传来了脚步声,听起来大约是那五个人,她立刻闪出门外,将走在前面的左司命一把拉进来,

走在后面的月老瞧见左司命被一把拉进了厨房,脑中顿时浮现了某些恐怖的记忆,当即停下脚步准备撤退,却不想走在后面的无赦一把将他推进门,他惊慌之下身形不稳,直冲着灶台而去,幸亏霜华一把拉住了他,才没有作为柴禾被烧掉。

“你是自告奋勇来帮我烧火的么”,霜华挑了挑眉,正巧火候控制不好,水已经快烧干了。

左司命自然不能实话说自己是来瞧热闹的,顺着霜华的话连连点头,“是啊,是啊”,又熟练麻利地蹲在灶台前烧火。

霜华又吩咐右司命,“把胡萝卜切成肉丁”。

右司命顿了顿,确定自己没听错,“这怎么切啊”。

霜华不耐烦道,“自然是用手啊”。

听了这话,右司命连忙拿起菜刀,扶着萝卜认真研究起来。

因为这话听起来是一句嘲讽和不满,但他却精准地领悟到了霜华的意思从他手上切下来一块不就有肉了么

现在厨房里的景象是万年难得一见,霜华穿着一身华服躺在摇椅上,手中拿着一本菜谱指挥着。

月老在灶门前蹲着,手中拿着一把蒲扇控制火候。

右司命手里拿着一把菜刀,小心翼翼地将胡萝卜切成“肉丁”字形。

左司命一边舀了一碗米往锅里倒,一边在心里小声嘀咕,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无赦正在给霜华端茶倒水,时不时地用锦帕擦一擦她头上并不存在的汗。

陶阳在一边阿谀奉承,“嫂嫂辛苦了,您对扶桑兄的真心,天地可鉴呐”还夸张地用鼻子使劲嗅了嗅。

霜华很高兴,“好,一会分你一碗”

几人还没来得及幸灾乐祸,却紧接着听见一道晴天霹雳,“见者有份哦”

他们顿时恨不得自己瞎了。

月老看着发自内心高兴的无赦陷入了沉思,这怕不是个傻子。

“这也不够啊,还是都留给扶桑陛下吧”

小半个时辰后,月老停了火,左司命手里拿着盐罐,正准备往锅里放。

霜华从梦中一跃而起,“放着我来”

霜华翘着兰花指,用纤细的指尖捏了一把盐,扔进锅里,叫左司命去尝。

左司命咂咂嘴,蹙眉道,“有点咸”

霜华又加了些生水。

“淡了”

霜华又加了些盐。

“又咸了”

霜华又加了些水。

如此几个回合,锅里是从半锅浓粥变成满满的一锅稀粥。

“这不就够了么”,她觉得自己很聪明。

霜华看着锅里的稀粥,心里也有些犹豫,她开始自我怀疑起来,这东西真的能喝么。

她心里虽然是这么想的,可话里却完全翻了个个儿,她点点头,道,“嗯,不错不错”

她玉手一指悄悄躲在柱子后面的月老,“你先来尝一尝”

这一步是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

月老走出了英勇就义的气势,他先看了看这锅粥,又去东边的灶台上拿了一只碗,去西边的橱柜里取了一个勺子,去南边的案板上添了一点盐,去北边的桌子上夹了一份小咸菜,以此来拖延时间,可该来的总会来,躲不掉。

一旁的陶阳心道,我就是饿死,死在这,从九重天跳下去,也不会吃她做的任何东西

无赦冲上前一把将月老推了个踉跄,骂到,“不识好歹的蠢东西”

无赦装作回味无穷的样子道,“真香”

他忽然又生了黑心,挑眉道,“不过,再加点醋就好了”

霜华加了醋之后又叫陶阳去尝。

霜华盯着他,目光灼灼。

陶阳想不出任何词汇来形容,只得重复无赦的说法,违心道,“真香”

于是,一群人再一次浩浩荡荡地端着一锅粥向扶桑寝殿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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