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此时夜空里飞过的某一只还未入睡的鸟儿,俯瞰了地面,就会发现向四周扩散的阵规模虽然不大,但曲折道路弯弯绕绕,盘综错杂,令入阵者不辨南北东西。
阵的入口处,饿极了的飞耳紫晶鼠发出了觅食的窸窸窣窣声,左闻右嗅,饿得叽里咕噜直叫。
阿执只能祈祷,在没有受伤流血的情况下,飞耳不会因为自己的肉味也特别香甜,而迅速寻来。
“我与长公主无冤无仇,只是有些误会。”既知一圈儿小小的火把随时都会熄灭,阿执迅速在脑中记下面前三条通道大致的方向位置,一面尽力拖延时间。等待银月缶来救是个办法,但自救或许来得更快一些。
“哈哈,”残字真人吐着烟圈,“可你夫君惹恼了长公主。”
一听“夫君”二字,阿执的第一反应是脸颊燥热。随即,黑袍首领高大的身躯变得矮小,卸下假肢,甚至比折鸢更矮一些,她茫然低头看着脸上没有面孔的小公子,心中空空荡荡,酸酸涩涩,不知该说什么。
老道斜着眼睛,也开始八卦“话说薛姑娘跟这位银月缶的头目,是怎么结下了这段姻缘?你的夫君究竟什么身份?为何敢在君安城中横行霸道,与长公主作对?”
阿执摇头,连忙喊“假的假的!根本没有婚约,也不是夫君。我不认识他,更没嫁给他。这一切都是误会啦。哎,说都说不清的。我跟银月缶一点儿关系都没有!如果长公主抓我来是为了引他出现——那、那,那长公主就算计错了。”
她说着,心中剧痛。
“哈,你这姑娘都自顾不暇了,还为你夫君开脱。”
即便在分别前夕,面具少年也没有丝毫给她看到真面孔的意思。一张面具,一张人脸,就这么神秘吗?他以为阿执是什么人品,难道会转身就去说给别人听?
以真心相待却换来坚如石墙的怀疑,阿执心情郁闷,听不得残字真人任何一句说她是银月缶新娘啦、夫君啦这些话。她憋着股气,一字一顿地争辩“银月缶才不会来这个阵法里头救我。我们没有任何关系。就算我给飞耳吃了,也不会有人来救。道长你赶紧放我出去吧。”
“薛姑娘慌不择言了。你的郎君来与不来,不是你两三句话说说。我们稍等便知。又或者,你告诉我实情,我可以考虑叫飞耳慢点找到你。”
就算在生死有关之际,阿执也没有动过泄露银月缶任何秘密的心。
“那就等着看先来到你面前的,是你的面具郎君,还是饿坏了的飞耳紫睛鼠。”老道人哈哈大笑,挥袍将火把一支支熄灭。
本就不甚明亮的四周,光线更加暗淡,阿执的视线严重受阻,被黑暗包裹的恐惧层层袭来,连逃跑的机会都没有。
一支支火把接连熄灭。
阿执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掉落无底深渊,根本没人过来拉一把。
实际上,若按照正常人的视力,在这阵中,并不止于一丁点儿都看不清,毕竟,就算此时是午夜,没有日光照耀的情况下,还是能够看见个模模糊糊的轮廓黑影。但阿执这双眼睛,只要周围的光线不如白日亮眼,或者近身之处没有灯火,就会真真切切什么都看不见,视线宛如被黑洞吸走,完全没有可及之处,不管是地府深渊还是幽冥虚空,都不比这完全无法感知的空间来得恐怖。
虽然勉强记下了三条道路的大致,可在黑暗中她生怕走错方向。她难以抑制对黑暗的恐惧,全身不敢一动,仿佛随便踏出一只脚,都会滚落看不见的悬崖,摔个粉身碎骨。
绝望一点一点侵蚀掉阿执,她的身体颤抖得愈发厉害,双脚被定在原地一样,缓缓蹲下,从脚底到脑袋,冰凉的水面一寸寸上升,她抱住了脑袋,缩成一团,飞耳距离她尚远,她却觉得那妖兽随时站在面前。
她紧紧裹住自己。
还能做什么?
除了寄希望于不会出现的银月缶,她还能做些什么?
火把一支支熄灭。
阵更加黑洞洞了。
飞耳的声音似乎就萦绕在耳边。
难道只能被动地,将沙漏中随着时间消逝的流沙一粒粒挨过去?是这她以前唯一对付无尽黑暗空虚的办法。
我……我不能陷在阵里,干等着飞耳来吃。
她擦着眼泪,想。
也不能等银月缶来救。
戒心那么重的人,不认不识的,怎么可能为了自己,掉进长公主的陷阱。
那么,要怎么自救?
她迫切地寻找出路。下一支火把熄灭。忽然,她发现火把是按照晷针行走的方向注意熄灭,脑中灵光一闪,连忙叫“求道长留下一盏火把!”
残字真人听到她惧怕黑暗的慌乱,于心不忍,一挥手,最后的这支火把总算重新亮起了。
“留着火把,飞耳寻来的速度过快,难道你着急与那妖兽来一番肉搏吗?”
一般来说,老道人才不会在意阿执看见与否,将鱼饵挂在钩上即可,谁管她死活?
“等等——”阿执哭着央求,“我自小怕黑,叫妖魔鬼怪的故事吓坏了,晚上从不敢出门,睡觉都要点着烛灯。求道长手下留情。”
残字真人虽属长公主阵营,与银月缶势不两立,但见这小姑娘哭得梨花带雨,心有不忍,觉得留盏灯给她也无伤大雅。
“不过有灯火吸引,妖兽来的更快。”他再次警告。
阿执却另有打算,她盯了眼最后的这火苗,假装视线毫无焦点的样子,茫然四望“多谢您!道长已经留了一盏灯吗?可是我看不到。我自小患有眼疾,视线弱于常人。道长能不能再给我点一支火把?”
一支与两支,对于残字真人来说是无关紧要的。于是,他再一挥手,果然如阿执所料,在逆着晷针的方向上,一连亮起两支火把。
很快,她确定了头顶上空没有了动静,残字真人似乎已经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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