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是安娜。”
宋清河听到安娜平静的声音,放心了。
虽然知道在催眠的过程中,安娜并不能认出自己,但故友重逢,他终究是由衷的高兴。
“简安最近一直在做连续、奇怪的梦境,跟月光石有关,她告诉过你吗?”
“是。”
“简安说,她知道月光石在哪儿,希望你能出面找到它。”
“我……我不记得了。”
“安娜,再想想。”
“不记得了。”
人在进入催眠状态时,大脑会自动关闭很多有主动性的功能,因此,在这个过程中,宋清河只能通过封闭式一问一答的方式,暗示安娜对自己的话进行回应。
“是潜水之后就不记得了吗?还是潜水之前?”
“潜水之后。”
果然。
宋清河心里一沉,心想,安娜那次充满冒险的潜水经历,必定跟那些想得到月光石的人脱不开关系。
也许在她下水之前的那半年时间,准备学习潜水的时候,计谋就开始了。
问答继续。
“你喜欢潜水吗?当时是在哪里学的潜水?”
“一点都不喜欢,海水又冷又脏,我怕水。当年下海之前,我在林立俱乐部学了一段时间潜水。”
林立俱乐部?宋清河掏出笔在手边记录下来。
好熟悉的名字,他疑惑地想了一下,但提取不到任何相关的信息。
“那么,安娜,你想找到月光石吗?”
“我当然想。简安的嗜睡症就是因我而起,我太想念斯谭了,只能通过梦境的方式重温当年的一些片段,所以简安一直梦到那些奇奇怪怪的画面,她吓坏了。”
“为什么突然告诉我这么多。”
宋清河意识到安娜由衷的歉意,口中喃喃问道。
这歉意使安娜即使处于催眠的状态,也不自觉地出现了情感流露。
“简安这段时间很痛苦。她想让我回来继续找斯谭和月光石,又想继续陪着清河,她下不了决心。但是最近有一件事让她非常想避开,就果断的让我回来了。”
宋清河手里的笔停顿了下。
“什么事?安娜,她想避开什么事?”
安娜沉默了一会儿,似乎是在挣扎要不要回答,手突然一抖,捂住剧痛的脑袋,一把扯掉头上粘贴的仪器。
“安娜!安娜!”
宋清河起身抓住她的手,用平静、有震慑力的声音呼唤她。
待她安静下来,重又将仪器放回去。
时间差不多了,接下来是关键的一问。
宋清河垂下眼睛想了片刻,手捂在脸上强行冷静下来。
“安娜,你……想回来吗?”
“想,也不想。我不想白天黑夜不停的想着斯谭。简安现在的生活就是我希望她过的,简简单单,普普通通。她待在清河身边,比我待在清河身边更有意义。”
“那么,你能让简安回来吗?”
“不能。简安最近情绪很不稳定,她觉得不安全,我让她回来,她的嗜睡症只会更严重,她会崩溃的。”
“不安全?为什么?跟你刚刚说的那件事有关吗?”
“对不起,她不允许我说。”
宋清河瞟了一眼沙漏,催眠该结束了,但他决定冒个险。
“安娜,你能让我跟简安说话吗?”
“不能”
“让简安回来,我要跟简安说话!”
“不!”
一阵沉默之后。
“让简安回来,我要跟简安说话!”宋清河提高音量,重复道。
“我是简安。”
“你最近有什么事是想要避开的?”宋清河掐着时间,争分夺秒地问道。
“宋清河。”
“为什么?”
时间不多,已经跳到以秒计时了,宋清河的鼻尖开始冒汗。
“他奋斗那么多年,对工作非常有热忱,他现在拥有的一切都是这俗世回报他的一部分,而且以后也许能回报他更多,我很放心……”
“简安,说重点!”
“我想让他好好工作。”
这个时候,嘀,嘀,嘀……
催眠结束,宋清河关掉仪器,无力地靠在椅背上。
刚才问问题的时候情绪失控,稍微有些紧张,坐姿压迫到腹部的伤口,此时才后知后觉地感受到一阵钝痛。
他稍微捂了下肚子,缓缓站起。
简安此时醒过来,看着满身花花绿绿的电线,仍旧是很嫌弃,一边扯下来一边感慨:
“还是电影里的催眠比较方便啊,打个响指就够了!”
见宋清河捂着肚子,简安赶紧上前撩开他的衣服:伤口即使已经愈合,在长时间坐姿的压迫下,仍然有发红发痒的症状。
“老宋,你是不是没按时吃药?”
“我……忘了。”
简安扶着宋清河的胳膊往外走,突然想到了什么,脚步急刹车一般的停下来:
“刚刚……不应该是安娜回来吗?为什么是我?”
“为什么不能是你?”宋清河直勾勾地盯着她的眼睛问道。
想到安娜说的“那件事“,还有简安自己的那句“我想让他好好工作”,宋清河以为是自己工作太忙了,没有时间陪她,才让她觉得有压力,于是接着道:
“我伤口又疼了,需要回家休息几天,待会儿你帮我收拾东西,我去请病假。”
简安难得看到宋清河主动请假休息,很是惊喜,要知道,这位宋医生前几天还在住院的时候,就已经着急往自己科室跑着查房了。
宋清河看她高兴的模样,心里长出了一口气。
正是中午休息时间,小黄捧了盒草莓站在走廊里,跟曾琦两个人边吃边聊。
眼看着宋清河路过,小黄礼貌性的把盒子递过去:
“老宋,牛奶草莓,来一个。”
本是习惯性地让一让,没想到宋清河这次居然接了过来,还拿出一方手帕连挑了五六个红头大耳的。
“我的草莓尖尖!”
曾琦咬住嘴唇,猛扯小黄的胳膊,眼睁睁看着宋清河把最大的几颗草莓包进帕子里带走了。
心疼之余,只好扯宋清河的八卦解解郁闷。
“黄,你看,老宋今天没有接诊一个病人,给简安做催眠之前也没见他多伤心。”
“男人的伤心从来不浮于表面,心里再难受,总不能像你们一样坐地上哭吧?”
小黄一边从剩下的草莓中挑几个大的送到曾琦嘴边,一边在心里暗自回忆,以前跟曾琦分开的那段时间,自己是怎么苦哈哈地过来的。
坐地上哭,躺床上哭,趴桌上哭,给病人开着单子突然忍不住哭出来……那都不是事儿。
当然,这些事儿也不全是坏处,有家属看他如此悲天悯人,为病人落泪,特地送了锦旗过来,表彰他为“病区最暖的向日葵”。
曾琦看小黄一脸凝重的样子,以为是自己的话启发了他,接着分析道:
“不是,黄,你说,对于老宋来说,是不是安娜和简安都是一样的?简安走,让安娜回来,或者安娜走,简安回来,是不是都一样?我看老宋并没有不开心啊?”
“不一样吧……假如现在有一个人跟你长的一样,站在我面前,但又不是你,我肯定一眼就能认出来,绝对不一样!我……”
旁边一阵窸窸窣窣压抑着的笑声突然传进耳朵里。
曾琦回头一看,有几个刚毕业的小护士正一边喝着饮料,一边支起耳朵听两人的对话,笑得暧昧不明。
曾琦眼疾手快,迅速在小黄肩膀上掐了一把,让他收敛一下,但眼里紧跟着溢出来的笑意,又让小黄瞬时觉得信心满满。
“晚上我带你去百花街吃饭!我去忙了,走了!”小黄说着,敞开的白大褂一飘一飘地走了。
曾琦压低嗓门冲他后脑勺喊了一句:“扣子扣上,注意影响!”
下午,曾琦照例去宋清河诊室送东西,她尚且不知道宋清河刚请好一周的假。
一进门,正好看到简安坐在宋清河的办公桌上,一口一个草莓尖儿吃的正欢,腿搁桌下一晃一晃的。
宋清河则坐在简安对面,手里恭恭敬敬地捧着个放草莓的帕子。
这架势,一看就知道回来的是简安。
“琦琦,你来了,过来吃草莓!”
曾琦看一眼那些红头大耳的草莓,又幽怨地看了眼宋清河。
宋清河假装不知,看着她微微一笑。
简安出去洗手帕,宋清河一个人坐在诊室里,很疲惫的样子,看到曾琦过来归置医疗用品,立刻坐的端正,用手心搓了搓脸保持精神。
曾琦站在一边忙忙碌碌地帮他把东西摆放整齐,病历本码在一旁。
从她居高临下的视线来看,宋清河的头发虽然仍是黑黑亮亮的,但不似以前那么有光泽,肩角也窄了些,脸庞苍白而瘦削。
“老宋,你这段时间失那么多血,要大补啊,瘦成这个样子,简安看了心里不知道有多难受。”
一边说着,一边仔细观察他的反应。
听到简安的名字,宋清河倒并没有十分伤怀,只是嘴唇微微扬了下,似是礼貌的回应。
曾琦担心他是精神受了打击,反应不同于常人了。
“老宋,今天上午做这场催眠,不应该是……我是说,你看上去一点儿都不紧张,真不怕简安回不来呀?”
“不怕。我总有办法让她回来。”
曾琦愣了下:上午这场催眠,本应该是安娜回来的,安娜才是主人格,更霸道一些,但她不想刺激到宋清河,所以临时改了口。
此时看宋清河的神情,虽然疲惫,但镇定自若,曾琦立刻就懂了:当一个人初次催眠成功之后,ta就会比一般人更容易受暗示,第二次、第三次催眠就容易的多。
甚至到了某个程度,宋清河无需再借助治疗室的设备,也能通过跟简安之间特殊的连接,让安娜瞬时进入催眠状态,让位于简安这个衍生人格。
曾琦回头看了看走廊,简安还没回来。
“如果简安知道了,会不会……”
“那就怨吧,我收不住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