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封建国家的君主,其实并不能强求你文武双、智力超群,建立什么丰功伟绩,但至少能让子民吃上饭。
可这些都奢望不上,你也不能带着国家和民族奔向灭亡,让国人陷入水深火热之中吧!
吊诡的是,崇祯就是这么一位自以为英明,能够中兴大明的帝王。他的所作所为,他的性格缺陷,把大明推进了灭亡的深渊却不自知。
华夏的幸运,却在于郭大靖的穿越附身。他竭尽所能,终于挽救了东江军,挽救了毛文龙,也挽救了华夏沦于腥膻的悲剧。
但崇祯却不这样想,眼瞅着平辽便要大功告成,他在皇宫内兴奋激动,把这天大的功劳,都归在了自己的英明神武。
这是封建社会的传统思想,有明君,才有贤臣名将,国家的兴衰,都与皇帝有着分不开的关系。
“攻破辽阳,斩首豪格,歼敌数万……”崇祯此时喝着香茶,再次看过方正化的奏疏,依然是掩不住的欢畅笑容。
方正化的奏疏写得详细,可不象外面的风传和猜测。辽阳能够一举攻破,那就是郭大靖的功劳,毛文龙不过是去白拣一样。
“郭大靖倒是知恩图报,也识得进退。”崇祯赞赏道:“若是他的功劳太大,还真是一件令朝廷难作的事情。”
王承恩在旁躬身道:“万岁英明,郭大靖让功,确实很明智。”
毛文龙的功劳再大,年龄在那摆着,平辽之后便可以安心养老了。不管是退休回乡,还是在京师恩养,朝廷是不太可能继续让他有晋升的机会了。
相反,郭大靖则还有发展的空间。毕竟,年龄摆在那儿,东江镇摆在那儿,朝廷也找不到比他更合适的领导者。
在崇祯看来,郭大靖让出功劳,省得将来有封无可封的烦恼,是在为朝廷着想,也是在报答毛文龙的栽培之恩。
“今年能够平辽,朕心甚慰。对有功将士,封赏不能吝啬。”崇祯觉得这解决了自己最大的心病,尽管民乱还是令他头痛,但还不至于危及到大明的根基。
王承恩恭维道:“万岁赏罚分明,三军将士用命效忠,外敌内乱的平定,指日可待。”
对崇祯的了解,让王承恩知道,他对国内明军是深为不满的。连拿着锄头造反的饥民都剿灭不了,真是无能。
但崇祯不会深入思考,国内明军的战力为何孱弱,乱民造反为何屡灭屡起,彼起此伏。
或者他也知道其中的原因所在,但他无力解决,只能自欺欺人,只能怨天尤人,把责任推到下面的文官武将身上。
甚至,他会责怪那些为了口饭吃而造反的饥民,为什么不能顾大局。征辽饷,那是为了平辽灭虏,使国家安定,战乱不致蔓延到国内。
但老百姓的最低要求呢,他们只是想活着而已。而让他们能活下去很难吗,一天几两粮食,能吃上粥,也不致饿死啊!
封赏啊?!崇祯吹完大话,又头痛起来,轻揉太阳穴,喃喃地说道:“从目前的统计看,东江军斩首已过四万。平定辽,首级怕是要超过十万了吧?”
赏功银,每颗人头五十两;现在就欠了两百多万,按十万算的话,岂不是要五百多万两?
王承恩暗自咧嘴,知道按照这个数目,的确是一笔不菲的钱财。可要细算的话,东江军能够平定辽东,甚至是提前完成,朝廷还是赚了。
只不过是一下子投入,相比于每年的零揪,确实显得数额巨大,让人肉痛。
王承恩知道皇爷的难处,可这赏功银却是不能赖账的。那可是实打实的功劳,不同于纸面上的吹嘘和谎报。
每颗人头,都是将士们用鲜血和生命夺来的。
这不同于占城夺地,可以灵活地赏赐加封。这也不同于饷银,你拖欠克扣,也可以慢慢地补。
特别是平辽这般的大事,胜利之时必然要大肆庆祝,犒赏三军。连赏功银都拿不出,朝廷是想让其他军镇认为是过河拆桥,是言而无信?
“万岁,奴婢以为,这赏功银或许可以缓发,只要毛文龙和郭大靖体谅朝廷的难处。”王承恩试探着说道:“在辽东,他们不是一直用辽钞吗?”
崇祯眨巴眨巴眼睛,若有所悟,缓缓说道:“王伴的意思,是让他们先替朝廷垫上?”
王承恩笑着说道:“只要他们忠心报效,岂能不为君父分忧?”
崇祯脸上现出几分尴尬之色,这话说得好听,可他信誓旦旦地说不吝封赏,可连赏功银都拿不出,到底还是言而无信。
“万岁可让方正化去与毛文龙和郭大靖来商洽,辽东重建,想必他们也少不了朝廷的支持和援助。赏功银分期发放,也能接受吧?”
崇祯想了想,微微颌首,算是接受了这个建议。通过方正化来说此事,免了他这个皇帝的尴尬。
再者,王承恩说得也有道理。辽东重建,不仅需要钱财,还需要人力,以及其它的资源。到时候,朝廷多给予方便也就是了。
“东江镇能用辽钞,我大明却再难用宝钞了。”崇祯心中叹息,很是无奈。
本来,如果政府信用仍在,发行纸钞也不失为缓解财政危机的一个手段。
但现在的大明朝廷,既无足够的金银准备金,也没有足够的土地和粮食,来保证纸钞的币值稳定。
再加上宝钞已经败尽了明廷的信誉,从上到下,大明的社会阶层哪还对纸钞有信心?
东江镇所发行的辽钞,因为只在辽东一地使用,又与粮食的价格挂钩,几年来已经取得了军民们的信任。
何况,还有辽东广袤肥沃的土地押底,就是再多发行一些,也不会对币值造成影响。
其实,崇祯不是没研究过东江镇的治理和经营模式,但大明现在的状况,却难以实施。
宗藩、勋贵、官僚、士绅,已经占据了大明大部分的耕地,却享受着不纳赋税的待遇。
朝廷的赋税和加征的辽饷,都压在升斗小民的头上。再加上灾害频仍,农民颗粒无收,可依然不免赋税,只能逃荒弃地。
要兴利除弊,就要向那些既得利益集团下手。可崇祯根本没有那个魄力,只能是一边穷得尿血,一边继续压榨无权无势的农民。
难道他不知道乱民造反是吃不上饭,难道他不知道只要钱粮充裕、赈济得力,蜂起的民乱就会不平自息?
他什么都知道,可却什么都改变不了,只能是自欺欺人,把责任都推给下面的官员,推给不顾大局、不能忍耐等死的百姓。
“既然在赏功银上要拖欠,在官爵等的封赏上就不能太小气了。”崇祯沉吟着,琢磨着给毛文龙和郭大靖再加个什么虚衔合适。
穷得也只剩下圣旨,剩下不需要花费多少钱财的名头虚衔了。可就算是爵位,崇祯还不舍得呢!
…………………
辽阳。
上万民兵忙碌了两天,终于把这座战争后的城池收拾得象个样子,开始了修建房屋的工作。
街道上的碎砖乱石都打扫干净,损毁不太严重的房屋也修葺得能住人,但离重复这座辽东重镇的旧貌,却还差得远呢!
“继盛,辽阳作为政务中心已经确定,你日后就要在这里长期办公居住了。”毛文龙和陈继盛的陪同下,在辽东都司府内随意地走着。
陈继盛带领一批政务官员赶到辽阳,便要开始紧张的工作。
大量的军民在明年春耕前便要迁徙而来,耕地的勘察分配,房屋的修建,各村镇的设立,都要在此之前完成。
“大帅,您要坐镇沉阳?”陈继盛开口询问道:“虽然有河运支撑,沉阳离辽南基地还是远了些,迁徙的百姓在明年是不会多的。”
不管是本地的产出,还是从外面的采购,辽南现在都是整个辽东的物资基地。新占领的地区,至少需要一年的生产耕种,才能够自给自足。
为了缓解运输压力和减少损耗,在第一年,越往北,安置的百姓越少。等到第二年,再逐渐增加。
毛文龙点了点头,说道:“百姓少点就少点吧,还是以军屯为主,并尽量把军属安置在沉阳。从地理位置上看,沉阳必然是军事中心,本帅岂能不坐镇沉阳?”
陈继盛沉吟了一下,说道:“辽东虽然平定,可重建工作甚是繁重。不知道朝廷能给多少支持,会不会撒手不管了?”
毛文龙笑了笑,说道:“还是先不要管朝廷那边,咱们立足于自力更生,有多大的能力,就做多少事情吧!”
对于朝廷,毛文龙并没有太多的奢望,只要不瞎干涉,让东江镇按照现有的政策办法来治理,就已经相当满足了。
“西北的民乱已经蔓延,没有数年之功,难以平定。”毛文龙摇着头,说道:“反贼虽屡遭打击,损失很大,但他们也越学越聪明了。如今,反贼各部来往穿插于豫楚川陕之间,官军穷于追剿,战线过长,很是被动啊!”
陈继盛苦笑了一下,说道:“事权不一,官军相互观望,朝廷又没有足够的钱粮赈济,乱民平而复叛,恶性循环,难以从根源上改变。”
“朝堂上有些官员还想等平辽之后,调东江军入关平叛呢!”毛文龙现出几分讥诮的笑容,说道:“本帅和大靖谈过此事,都认为暂时不可。”
陈继盛说道:“如果建虏残余尚有威胁,我军在辽东的防线拉长,确实不宜调动太多人马。”
毛文龙摇了摇头,说道:“倒不是因为建虏,还有插部,大靖的意思,平辽之后的两三年时间里,先把北方的敌人打垮。”
“两三年嘛?”陈继盛思索了半晌,说道:“是不是有些仓促了?”
毛文龙笑了笑,说道:“只是计划,还是要看辽东重建恢复的具体情况。只要兵精粮足,就不用担心别的。”
陈继盛也不再多说,和毛文龙进入厅堂,坐下来喝茶歇息,继续闲聊。
“五年并不长,朝廷那边,不知道会不会给东江镇更多的时间,让军民们多享几年福。”陈继盛慨叹道:“十几年的战乱,辽人受了太多的苦。”
毛文龙喝着茶水,说道:“到时候再做工作,理由嘛,还是能够找到的。”
对此,毛文龙并不是如何担心,他相信郭大靖会有办法阻止朝廷插手。何况,把辽东经营得铁桶一般,朝廷就算想插手,到时候也插不进来。
正说着,亲兵匆匆赶来报告,呈上了郭大靖的书信。
毛文龙急忙打开观瞧,随后把书信又递给了陈继盛,微笑着说道:“建虏已经面撤退,本帅看,沉阳指日可下,且不会有激烈的战斗。”
陈继盛看过书信,也露出畅快的笑容,说道:“建虏倒还知机,若是继续死战,怕是匹马也难逃出辽东。”
毛文龙深以为然,说道:“算下来,建虏顶多还有三万人马,已经难以与我军抗衡。想守偌大的地盘,更是捉襟见肘,处处受制。此时撤退,还算是明智。”
“可惜不能歼灭建虏,日后或有寇边之患。”陈继盛有些惋惜,说道:“不过,这样也好,可以此借口来防朝廷调兵入关。”
毛文龙微微颌首,却没有纠正陈继盛的设想。
在他和郭大靖的谈论和计划中,收复辽东后,对北面的用兵绝不会停,哪怕是辽东重建恢复,也不会中断。
说白了,在辽东的战略已经不是原先的边境防御,更不是象以前那样修筑什么辽东长城的被动防守。
进攻,进攻,进攻!东江军还是要保持主动的作战态势,把战场不断地向北推移。
既是逼迫建虏残余不断北窜,并消耗其力量,恶化其生存环境;又能为辽东打出足够的缓冲地带,使辽东军民不再有边患之苦。
“看来,本帅又不得清闲,很快要启程去沉阳啦!”毛文龙象是在抱怨,但脸上却是畅快的神情。
陈继盛说道:“大帅也不必着急,等大靖再传来消息,再北上不迟。”
毛文龙虽然高兴,可心里还是有了猜测:估计沉阳城会被破坏得很严重,建虏可不会把城池完好地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