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帅,末将……”陈继盛见到毛文龙,脸上现出激动之色,可还说完话,便被毛文龙打断,行了半个礼也被毛文龙扶住。
毛文龙哈哈笑着,携着陈继盛的手臂便往屋里走,“你我还弄这个虚礼?知道你忙,这是什么风把你吹来的?”
陈继盛心里暖暖的,就算是并肩战斗的时候,也没见毛文龙这般亲近热情。可久别重逢,他何尝不是激动?
“末将要巡视各地,安排劳力,为了军屯秋收的事情。”陈继盛被毛文龙按坐到椅中,才腾出手,打了个拱。
毛文龙用力点了点头,说道:“军屯之事,确实耽误不得。可提前发动,才能给予建虏最沉重的打击。”
“末将省得。”陈继盛说道:“大帅放心,各地抽调的劳力,绝误不了秋收。”
下人奉上茶水,毛文龙伸手示意,笑着说道:“来,尝尝这西湖龙井,虽不是今年的新茶,可味道着实不错。”
“大帅家乡的茶叶,定是错不了。”陈继盛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沁人心脾的茶香让他舒惬地长出了一口气。
毛文龙呵呵笑着,说道:“林家竟不给你送些茶叶,待某说说他们,太小气了。”
陈继盛赶忙说道:“末将常喝信阳毛尖,林家也送了的。”
毛文龙点了点头,本来就是玩笑,说说而已。打量着陈继盛,他感慨道:“比上次见面时又清减了,桉牍工作,甚是辛苦啊!”
陈继盛笑了笑,说道:“谈不上辛苦,比行军打仗可轻松多了。随着官员的增加,末将也没那么忙了。”
毛文龙摇头道:“明年的工作更多,怕是不得清闲。但你也别事必躬亲,多培养手下,特别是年轻人,就该挑起重担。”
陈继盛点头称是,说道:“再过两三年就应该好了,通过夜校,越来越多的人能识文断字,就有更多的人才可供使用。”
毛文龙扳着指头算了一下,说道:“嗯,再笨的人,只要用心,五六年也能学个差不多。”
“朝廷不是给了五年时间,把握辽东的政务管理,应该没有问题。”陈继盛信心较足,笑着说道:“五年后再想插手,辽东的军民都不答应。”
“除非政策不变,并用咱们的管理模式。”毛文龙捋着胡须,澹澹地笑着,说道:“当然,平定辽东后,政务管理还有很多地方需要完善。”
现在的政务系统是简化版,或者说是半军管,并不正规。
如果要完善的话,司法系统、税务系统等等,都要细分,更加地专业化。这可不是一时半会的工作,需要更多的专精人才。
陈继盛苦笑了一下,说道:“内地的读书人要的是功名,而这却是咱们给不了的。希望平辽之后,从裁撤的军队中,再选拔出些人才。”
毛文龙也是无奈,保持东江镇的军户管理模式,已经是朝廷的开恩宽宥。政务官员也是在名称上有所改变,以免引起朝廷的敏感。
但功名却是不能私下授予,不仅是不臣之心,还不会得到认可,犯不着为了招揽人才,就背上这么大的罪名。
不能与朝廷翻脸,或者说是尽量维持着表面上的关系,对东江镇的发展壮大是十分有利的。
当然,变通的办法也有,就是东江镇的小学、初中考试,以及考试合格后发放的相关文凭。
与内地的科举功名对应的话,小学就相当于童生,初中就相当于秀才,管理并不算复杂的政务,还是够用的。
只不过,东江镇的小学和初中,学的多是实用性的知识,什么八股,什么诗词歌赋,都是不学也不考的。
再加上政务官员已经形成了从基层干起,级级晋升的道路,在能力上却并不逊色于那些饱读诗书之辈。
“大靖跟我说过,也应该给你写过书信。”
毛文龙喝了口茶水,缓缓说道:“从退役官兵中选择政务官员,能够缓解平辽之后管理地盘太大的困难。至少,象维持治安,他们是足以胜任的。”
“末将赞同大靖的建议。”陈继盛说道:“地盘大了,人口多了,治安问题要足够重视。”
现在东江镇的社会治安,靠各村的民兵。战乱未息,土地还算充足,社会矛盾也没有太多的显现。
但小国寡民的治理方式,也就是靠百姓的自觉来杜绝违法犯罪,郭大靖就首先不抱希望。
不管是退役官兵,还是招募民兵,建立并培训较为专业的公安队伍,已经摆上了日时议程,也是未雨绸缪之举。
“地盘大了,也不能一下子就部耕种。”毛文龙沉吟了一下,说道:“分散安置百姓也是一样,不必把辽东各个地方都占上。”
陈继盛说道:“大帅说得极是。贪多嚼不烂,只要尽着东江镇的人口,尽量多耕种也就是了。”
想一步到位,显然困难很大。荒野乡村,人少又偏僻,还不如暂且放着,等更多的人口再开发。
“不说这些事情了。”毛文龙摆了摆手,笑着说道:“久别重逢,便在某这里住上几天,歇息放松一下。平常也没人陪某聊天喝酒,甚是无趣。”
陈继盛张了张嘴,本来想婉拒,但听到后面的话,还是耐下了性子。住一天再走,别让老领导失望也就是了。
毛文龙让人准备酒菜,他又领着陈继盛参观下自己的宅院。宅院虽不算大,但却很精致,还有些江南建筑的特点。
“公子在杭州那边可好?”陈继盛以为毛文龙有思乡之念,便随口说道:“已经长大成人,想必是文武才吧?”
毛文龙摇头,说道:“比较文弱,谈不上习武;要说读书有成吧,可还差得远。唉,自己的路自己走,某也管不得。”
陈继盛笑道:“江南文风最盛,公子读书想必是差不了的。待辽东平定,不如接来久住。”
“谁知道他愿不愿意呢,水土问题,也不太好解决。”毛文龙有些无奈地说道:“算了,不说他了。你那么辛苦,娶妻纳妾,也有个人照顾。”
陈继盛嘿嘿一笑,说道:“现在太忙,待平辽之后再说吧!”
毛文龙看了陈继盛一眼,也不再絮叨,说道:“朝廷那边,急于剿灭民乱,对咱们东江镇很是牵就,只待平定辽东。将来嘛,恐怕不会太过宽松。”
停顿了一下,他冷哼了一声,说道:“很多文官都是忍耐着,到时候便要发作。但也无妨,有东江军在,朝廷也不降逼迫过紧。”
陈继盛皱起眉头,说道:“重建辽东,最需要的便是人口。如果朝廷在这上面掣肘,影响不小。”
“某也有这样的顾虑。”毛文龙垂下眼帘,沉声道:“还有,朝廷若调我军入关平定民乱,又该如何是好?”
陈继盛想了想,说道:“大靖虽没有明说,但从计划上看,却没有入关的想法。”
“他担心钱粮不敷,孤军有危。”毛文龙对郭大靖的计划了解得比较详细,说道:“再者,我军是火器,弹药补充也是个大困难。”
现在的民乱已经到了山西,并有向河南蔓延的趋势。不管哪里,离辽东是远得很。
粮食或许能够就地补充,但弹药问题却是难以解决。当然,这也是郭大靖的一个借口,他是不想过早掺和进与农民起义军的作战。
“是啊,困难确实很大。”陈继盛说道:“乱民如风,我军要携带粮弹物资,追之不及。”
流窜是起义军的作战特点,也把官军拖得疲于奔命。郭大靖对此也颇为头痛,深知东江军虽然战力强悍,却也难以取得彻底的胜利。
关键是要有辅助条件,倒不是东江军不能打。杀个尸山血海,并不是郭大靖所希望的。
钱粮到位,民乱不平自息。嗯,还有土地,让百姓耕者有其田。即便是有大灾害,只要措施得当,赈济到位,也不是不能挺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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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想想孙传庭搞的清屯充饷,在西北的重灾区,数年时间还能积攒出相当数量的钱粮,练出秦军呢!
片面地扩大灾害的影响,是朝廷和官府推卸责任的手段。办法总比困难多,就看你是否有那个魄力,真的是为民着想,把大明的社会财富平均一下。
不用说别的,郭大靖真要决定与大明决裂,就在京师之内,便能搜刮到几千万两银子。有了这巨量的财富,基本上能够解决所有的困难。
“东江镇军民这十数年来受了多少苦,遭了多少难,也该宽松一下,享享福了。”
毛文龙的语气低沉起来,走向大树下的石桌石凳,缓缓说道:“大靖有宏图大志,但也不会马上行动,要休养生息一两年再说。”
陈继盛待毛文龙坐下,才在对面落座,说道:“大靖是个稳健的性子,向来是谋定而后动,倒不必担心他鲁莽从事。”
“东江镇的将来,辽东的未来,就要靠他了。”毛文龙感慨道:“希望能够长治久安,不会重蹈战乱的覆辙。”
陈继盛笑了笑,说道:“这倒是可以放心。辽东蒸蒸日上,是肯定的事情。”
毛文龙摇头,说道:“辽东未必在他的眼里,本帅只是希望他纵横四海时,还能照顾到辽东的袍泽和朋友。”
陈继盛愣了一下,不解地看着毛文龙,想得到详细的解释。
毛文龙却摆了摆手,稍显无奈地说道:“这个日后再说,本帅相信他是个重情重义的人。”
毛文龙的担心不无道理,呕心沥血打下的基业,没有眼光长远、坚毅不拔的人坐镇,不排除“兴也勃焉,亡也忽焉”的结局。
蒙古诸部的德行,毛文龙清楚得很。你强大的时候依附归顺,你孱弱的时候,他们又会变了副嘴脸。
还有朝廷,对辽东的放任是暂时的。早晚会施加压力,施展阴谋。没有一个心智坚定,能力出众的人领导东江镇,不排除被分化瓦解的可能。
陈继盛能够理解毛文龙的所思所想,尽管不是部。看历史上的名臣名将,死后凄惨的比比皆是。
李成梁如何,戚继光如何,张居正又如何,风光不再,皆是后继无人。
“大靖会一直带领东江镇,保持长盛不衰的。”陈继盛笑着安慰道:“他才多大年纪,东江镇至少还有三四十年的发展壮大,真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子?”
毛文龙笑了起来,感慨道:“三四十年嘛,希望咱们都能看到。”
“肯定能看到。”陈继盛哈哈笑了起来。
东江镇的强大,不仅决定了他们的身后毁誉。再放眼长远,甚至是可能成为他们后代的倚靠。
毛文龙也笑了起来,伸手随便指了指,说道:“这宅院还不错吧,花不了多少钱,你也按自己的心意建一座,住得舒服些。”
陈继盛说道:“最后定居何处还没定,末将也就不着急。”
“沉阳。”毛文龙理所应当地说道:“作为辽东的政治中心,你肯定要在那里办公。希望建虏败逃时,不致毁坏得太过严重。”
陈继盛看了一眼毛文龙,表面上点头,内心却在思索不停。
沉阳是政治中心,这透露出很多意思,意味也很深。正常来说,应该是军政中心才对。
但毛文龙显然不是口误,也就是说,军事中心很可能不在沉阳。那会在哪呢?辽阳?还是沉阳北面的铁岭、开原等地?
天子守国门,难道毛文龙也要效彷,把军事重心放在北面。这从将要面对的敌人来看,倒也不无可能。
其实,毛文龙还是要坐镇沉阳,但军事重心确实在别的地方。
北面的开原、铁岭,会驻扎强大的军队;广宁的义州卫,也同样如此。在一两年后,还会向北不断推进。
北方依然是东江镇的防御重点,拓土开疆的方向也在北面。
说白了,毛文龙在沉阳是守家,郭大靖则要率部队向北、向西,打服包括察哈尔部在内的蒙古诸部。
不仅是军政中心将有调整,兵工制造中心也要北移,有效地利用鞍山的铁,抚顺的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