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清玖病了一路,大多数时候都难受地紧,不过意识却是出奇地清醒。
那日,她在车上,听见车外传来声音。
季雲道“主子,京城传来消息,李妃娘娘,被陛下罚了禁足。”
“嗯,祖父回信了吗?”
“将军他……还没有回信,此事怕有变故啊。”
“派人去沙洲打探消息。”
苏清玖听着谈话,心中依然有了想法,只怕是,他们正要北上去沙洲,去投靠李妃的父亲,镇国将军李大成。
这一路若是到了,不知道自己会面临什么样的命运。
苏清玖侧头看了一眼睡得正憨的雪霁,倒真是羡慕这小丫头,无忧无虑的,什么烦恼都没有。
也不过转眼几日,他们便到了沙洲。
苏清玖被人安排进一座小院子里,颠簸了一路,她的风寒非但没有好转,反而恶化了。
为了保住她这条小命,燕承珏没少花心思,请了不少大夫过来瞧,但都说,她的身体太弱了,需要好好养着。
所幸没有生命危险,这才叫人放下心来。
两耳不闻窗外事地将养了足足有半个月,苏清玖才算神清气爽,整个儿被救活了的感觉。
沙洲与金陵,可真是天差地别的两个所在,一个是小桥流水,无限风情,而一个是大漠孤烟,气势磅礴。
入目可见,皆是石头盖起的屋子,雄浑厚重,土黄色的厚墙自然比不得白墙黑瓦的婉转,却有一种独特的粗犷美。
或许是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此地的居民也异常地豪爽。
她们院中住着的,还有一位打杂的大妈,平日里穿着一身粗布衣裳,用一块灰布,将头发严严实实地包裹起来,脸上偶尔带着纱布,偶尔露出一张又大又圆,类似于烧饼一般黄黑的脸,若说她有什么特别,约莫是笑起来时露出两排瓷白的牙齿,实在是太有感染力了。
苏清玖唤她“牛大妈”。
这日一早,苏清玖便下了床,吃着当地特有的馕,又大又硬,配着一碗面汤,还是难以下咽,牛大妈就匆匆走了进来,端来一大碗牛肉面,急吼吼地道“这位小姐呀,赶紧吃,吃完了,我们将军要见你嘞!”
“见我?”苏清玖在病中两耳不闻窗外事,不久前才知道,自己住的这间小院子,原来是李将军家的一个小别院,与将军府的距离不过是半盏茶的脚程。
牛大妈是被雇佣来,日常打扫的,现在自然成了苏清玖的贴身嬷嬷,事事都是她热心照应着。
苏清玖扒着那香喷喷的牛肉面,面条好吃劲道,面汤鲜香美味,她暗暗地放下硬邦邦的馕,改吃牛肉面,一会儿工夫,就吃了一大半下去。
架不住牛大妈不停催促,这才换了一身衣裳出门。
“姑娘,这里的衣服可真土气,还要用这么丑的布,把头发抱起来,我不想包。”
“害,这有什么土不土气的?你若是不包啊,待会儿风沙一吹,头上全是砂砾子,那才叫你难受呢。我们这里可不兴洗头,这里的水啊,比金子还贵。”
牛大妈说得不假,苏清玖自然照做了。
几人出门,穿过一条空旷无人的空地,也就到了所谓的将军府。
沙洲城里,即使是显赫的将军,所住的府邸,也不过简陋的几间石头屋,灰扑扑的,一点儿没有中原礼仪之邦的半点儿审美。
苏清玖一进院子,几个守门的护卫,凶神恶煞地盘问了一番,见几人都是女子,又没有带什么危险之物,才利索地放行。
又走过几道门,迎面瞧见了燕承珏。
几日不见,她几乎认不出来,此时的燕承珏褪去了华丽的云锦衣袍,穿上了一身当地的装束,那白色的布巾把他那一头顺滑柔亮的乌黑长发尽数包裹了起来。
窄袖长裤,包头发的燕承珏,已然全无宽袍大袖,飘飘长发的仙气与邪魅,只留下一身的干净利落。
燕承珏下意识地避开目光,没有与苏清玖对上,苏清玖悄悄打量他,见他有些不适,嘴角弯出一抹笑容。
“主子,李将军在校场等我们。”
“我不去了!”燕承珏气冲冲地回头,瞧也不瞧苏清玖一眼,便转身走了。
苏清玖看得真切,猜测这位天之骄子,大概是在扭捏这一身的装束,碍于面子,迈不开腿。
同样换了这一身装束的季雲,冷冰冰的,看着着急,却只能干瞪眼,连连追了上去。
苏清玖三步并作两步跟了上去,一直跟着两个人,进了一个稍稍精致整洁一些的院子。
却见那燕承珏关了大门,徒留季雲一个人被晾在门外,几个暗卫和十里正在院中,一脸惊讶地看着这一幕。
“你们先出去。”苏清玖沉声道。
季雲目光如剑,冷冷看着她,似乎在说,你没有资格在这里发号施令。
苏清玖笑着道“你若是不想误了正事,最好听我的。你们都先出去,我一个大病初愈的人,伤不了你们殿下。”
季雲环顾一圈,纠结了好一会儿,才将手一挥,冷声道“走。”
院子里没了人,苏清玖才笑着道“郕王殿下,我若是您,此刻恨不得用尽一切去挽救局面,而不是躲在屋子里,连门都不敢出。听说你还想问鼎天下?连一件衣服都忍不了,您到底是想拿什么问鼎天下?凭您这贻笑大方的小孩子脾气吗?”
“放肆!”燕承珏大怒,随之而来的是一阵砸碎瓷器的声音。
苏清玖心里一阵肉痛,在这个地方,一件瓷器的价格可不便宜,还真是一点儿也不心疼。
“我可不是你那群只知道奉承讨好的暗卫手下,放肆了又如何?殿下难不成要杀了我?”
“有何不可?”大门轰然被推开,燕承珏目光阴冷,大步冲到了苏清玖面前,他扬起手来要打,干脆又利落,苏清玖却往后退了两步,动作比他更快,燕承珏扑了一个空,怒道“季雲,给本王拿下这大逆不道的人。”
季雲即刻从院子外面飞了进来,苏清玖不曾反抗,顿时落入了他的手中。
苏清玖忙道“殿下,您难道不想要苏昱留下来的东西了吗?”
话音落下,燕承珏和季雲同时皱起了眉头,两人都是震惊地看着苏清玖。
若说燕承珏此生最后悔的事情,莫过于是当初没能救下苏昱。
苏昱秘密为燕承珏练兵,培养了一只厉害的军队,苏清玖按照玉峰山上囤积的粮食,大概能猜出,这只军队,至少要有三万人。
这么多的人,他们整个过程之中,却根本没有瞧见过一个。
苏清玖觉得很是奇怪。
燕承珏手中握有这么一只精兵,再不济,也可以去西南边陲打下一块地方来自己窝着,干嘛跑到沙洲来受气呢?
结合连日来所见的种种,苏清玖只能猜测,这一支军队,恐怕是根本没有到燕承珏的手中,又或者,根本就没有这一支军队,苏昱从头到尾都在骗人,他在做一个骗局而已。
不管此事是否为真,苏清玖现在只将它当做是保命符,有了这个保命符,燕承珏就无论如何也不会杀了她的。
“他留了什么给你?”
“我不能说,若是我说了,殿下就不会让我活着了。”
“你不说,一样会死。”
“我不信,除非殿下想为我陪葬。”
“你……”
“殿下,她的确杀不得。”季雲立马跪了下来,真心地恳求道。
燕承珏气得直跺脚,被苏清玖那挑衅的眼神看着,更是恨得咬牙切齿,警告道“你最好早些把东西交出来,不然我定杀了你。”
苏清玖微笑着,眼神意味深长。
“殿下,听说李将军要见我,既然你也要去校场,不如我们一起吧。”
“不去。”燕承珏冷声说道。
苏清玖眨了眨眼,却道“殿下,若是李将军一怒之下杀了我,你想要的东西,可就永远打了水漂了。”
“你……”
一炷香之后,苏清玖、燕承珏、季雲、雪霁等人一齐出现在了校场。
在这千里黄沙之地,或许这个校场已经是最为气势磅礴之地了。
这里很大,左边是箭靶场,又无数的靶子陈列着,中间是个巨大的广场,大概有几千人的士兵排列其中,正在操练着,而站在演武台上,扛着大旗指挥的,是个五十来岁的老将军。
将军两鬓已斑白,一手大旗却挥得虎虎生风,倒也算是老当益壮了。
西北军气势磅礴,动作整齐划一,一看就是训练有素。
此处乃是边界之地,与邻国有摩擦也是常有之事,所以,这群士兵,是真上过战场的硬汉。
半晌,操练结束了。
李将军连汗水也来不及抹,匆匆地跑了过来,一下子跪了下来,“老臣拜见郕王殿下。”
“外祖折煞我了,快起来吧。”燕承珏见了李将军,没有摆半分架子,倒是热情地把人迎进了屋子里,叫人沏了好茶来,“殿下来了那么多天了,老臣薄待了。也快到陛下的寿辰了,我也要着人去京城送贺礼,不知道殿下何时返京呐?”
“外祖难道是嫌我在这里吗?”燕承珏低声道。
这一对可真能演戏,苏清玖心中默默吐槽。
李将军是何人?
多年掌握着西北的军政大权,乃是妥妥的封疆大吏,他在朝中难道能没点眼线?
李妃都被禁足了,燕承珏的下场也不会太好,他能不知道这些?不过是装糊涂罢了。
而燕承珏,分明心中着急上火,却还要做出一副关心长辈,不忍离开的可怜状。
“哦?这位莫不是殿下心仪的那位姑娘?老夫真心感谢姑娘英雄救美,救了殿下一命,不然,老夫都不知道怎么跟陛下交代了。”
苏清玖一头雾水,茫然地胡乱应着。
这招可真是祸水东引啊。
苏清玖当真是头疼不已。
恰是这个时候,门外有人来报,“小姐来了。”
那卫兵刚刚说完,门帘就被人掀开了,一个打扮妖艳的女子扭着身子走了进来。
这女子,虽打扮妖艳,但长相却随了李将军,生的是膀大腰圆,一身好生养的富贵相,五官倒是小巧精致,只是点缀在那张大面庞上,实在是有些不够看了。
大约是将军府的伙食实在太好,姑娘年纪不大,身材却活像是身边还揣着一个人。
“小女李若男,见过郕王表哥,见过爷爷,嘿嘿~”她傻里傻气地一笑,直叫人生出一阵恶寒,鸡皮疙瘩都掉了满地。
只有李将军习以为常,开心地说道“若男,你来了?走我们去校场,耍几招大刀给你表哥看看。”
“这……不必了吧。外公,我还有事情~”
“诶,难得聚在一块,别看你表妹年纪不大,却是一名虎将,走,我们一起瞧瞧去。”
几人被裹挟着来到了校场。
那李小姐已经换上了一身轻便的装束,选了一杆长枪,虎虎生风地舞了起来,这几下,倒确实有模有样的,像是从小就练惯了的。
李将军看自己的孙女,满心满眼的都是满意,那关爱之情,已经快溢了出来。
反观身侧的燕承珏,双腿却好似已经软了,看都不敢看那李若男。
这难熬的一场观礼好不容易结束了,李若男擦了擦汗,豪气冲天地道“表哥,你来陪我练练?嘿嘿~我从没见过像表哥这么好看的人,你的枪法一定也很厉害吧。”
苏清玖汗颜,燕承珏默默地站到了苏清玖身后,皱着眉头,不敢看李若男。
“你是谁?为何拦着我,不让我见我表哥?”
“我……”我没有。
她的话还未说完,燕承珏便拉住了她的手道“这位是我的救命恩人,也是你未来的嫂子。”燕承珏当着所有人的面如是说道。
苏清玖大囧,不可置信地质疑着燕承珏,暗骂人质竟还可以这么用?
关键是,那李若男一听,脸色顿时变了,那双眼睛大得像是野牛眼似的,直直地看着她,直把她看得全身发毛,她小心地摇头,李若男可不管,沉声道“你会耍枪?我要跟你单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