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是何礼物?”燕承瑜弯起嘴角,一双带着点儿邪气的桃花眼,在苏清玖身上打量,明明是长得这般温柔和顺的人,盯着她看的时候,却也让人感觉到冰冷。
苏清玖莞尔一笑,刻意靠近了燕承瑜,用极轻的声音说道:“天下!”
燕承瑜的目光顿时凝成一柄利剑,狠狠地刺穿了她。
苏清玖却仍旧在笑,稳稳地退回了原位,无所畏惧地说道:“此处远离京都,殿下不必如此紧张。”
“哼!孤有何紧张的?”燕承瑜冷声笑道:“倒是你,说了些大逆不道的话,就不怕孤治你的罪?”
“殿下深明大义,仁厚爱人,自然不会随意治我的罪。”苏清玖狡黠一笑,“殿下今日治了我的罪,不知他日可还有别人愿意投靠殿下?”
“你在威胁孤?”燕承瑜面色不善。
苏清玖恭敬地道:“不敢。”
“既然不敢,便直说了吧!老六想做什么?”
“六殿下并不想做什么,只是想投靠殿下罢了。六殿下并不受宠,只是想保存一条性命罢了。”
“过谦了吧,老六这次下江南,可谓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能顺利剿灭匪徒,拿到赈灾粮,朝中上下无一不是交口称赞的。”燕承瑜平静地说道。说实话,燕承璋的这些作为,也着实让他刮目相看。
“太子殿下,您英明神武,怎会不知,六殿下在宫中日子艰难。而您是他唯一可以找的倚仗。”
话落,燕承瑜收敛下目光,静静地思考起来,他正襟危坐,神色严肃,沉默了一会儿。
苏清玖知道,这便是触动到他了。皇家子弟,向来不信什么手足之情,能信任的不过是局势而已。
燕承璋没有政治资本,不得父皇喜爱,又与郕王素有积怨,除了能投靠他,确实别无他法。
所谓,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
若是想要他这把刀,此刻算是最好的时机了。
不过,现成的好处,他也不会不要的,没有足够的筹码,燕承瑜不愿意冒这个风险。
见他态度松动,苏清玖方才提到了南斋先生的大名。
话音落下,燕承瑜的眼睛便亮了几分,语气竟有些急,“你说,是那个文采动天下的南斋先生?”京中早有关于南斋先生的传言,只道他是个学老庄的隐士,不敢冒然去请。
郕王曾在玄武湖碰过几次钉,三顾茅庐都被打了脸,他便更不敢去了,一来是担忧外公那边的文人多想,二来,也是怕丢了面子。
“六弟果真能请得动南斋吗?”燕承瑜语气中难掩惊诧与期待。
苏清玖认真地点点头,“太子殿下,六殿下说了,只等您去金陵,他必定会请南斋先生出山。一同辅佐于您,届时您必定如虎添翼。”
燕承瑜开心地笑了,竟连方才的恶心难受也忘记了,连到很好,随即又问:“六弟现在在何处,接来豫州城吧。”
苏清玖摇头道:“太子殿下心思聪明,必定明白,六殿下此次出事,皆是由郕王授意的,殿下若想帮忙,只需拖那黄将军一拖便好。六殿下人无恙,只等殿下回程之时,只说是从山匪手中救了六殿下便是。”
“好!”燕承瑜十分满意。
如此安排,既不会得罪于豫州的官员,又能揽下救人的功劳,实在是再合适不过了。
苏清玖离开了燕承瑜的车驾,心中松了一口气,但见道路两边饿殍遍地,心情又无比沉重起来。
但凡到了灾年,村子里的人,便会一窝蜂地往城中赶,有的是投亲靠友,有的是期望找份工作,也有的,只是想混一口救济的粮食,不至于被活活饿死。
但并不是所有的人都能够走到城市的,有的人在路上便饿死了,成了饿殍,剩下的沿路乞讨,三五成群地赶着路。
苏清玖一下车,几个妇人就围了过来,“行行好,给点吃的!”
苏清玖想往怀里面掏,可望见远处黑压压的人头,以及那一双双充满着渴望的眼睛,像是饿狼一样盯着她。
她怀中那块饼,还没有完全被掏出来,就被一个眼疾手快的妇人夺了过去,立马大口地啃食起来。
食物的芬芳像毒药似的勾动着他们的内心,于是,一场暴动就这么展开了。
妇人才吃了一口,那大饼就被边上的人夺去了大半,妇人想要夺回,而剩下的其他人,更是虎视眈眈,找准机会便是一顿争抢。
起初还只是争抢,到了后来,变成了打斗,你打我,我打你,斗成一团。
也有一群人,将苏清玖团团围住,恶狠狠地盯着她,要从她身上盯出粮食来。
一块饼,就像是投入大海之中的一颗石头,却最终掀起了巨浪。
在拿出来的那一刻,苏清玖就意识到了,可她无论怎么样去劝解,都没有办法去说服这群被饥饿支配的灾民。
甚至,他们想把她扒了,看看还没有食物。
苏清玖心越发沉了下去,挣脱几个纠缠的乞丐,正要逃脱,手中忽然出现一股大力,将她飞速带离此地。
“南……南先生!”苏清玖惊魂未定,双眼懵懂而震撼。
南斋穿着那身黑衣,浑身干脆利落,双手抱着她,轻盈地飞起,很快离开了喧闹人群,他面色冷峻,脸部的线条紧绷着,有一种严肃认真的架势,好似警告般开口:“在一群饿狼中喂食,饿狼只会把你给吞了。”
“可是……”苏清玖久久没有缓过神来,即使她意识到不对,还是不愿意相信,不愿意相信在饥饿中的人,竟会变成这模样。
“一个人饿久了,便不再是人了。他失去了关于人所有的骄傲和自尊,沦为野兽罢了。你只道他们野蛮,为了半块饼打架,殊不知,他们连自己的儿女都可以煮着吃,又与野兽何异?”他的下巴光洁如玉,却一直紧绷着,用那种冷冷的语气说着嘲讽的话。
苏清玖虽震撼方才行为,却不能认同南斋的说法,世间温情,父母之爱,难道抵不上饥饿吗?只因自己经验尚浅,人微言轻,才小声地辩驳:“野兽可不吃自己的子女!”可见,人与野兽不同。
“……”
南斋带着她来到高处,他们站在那百年大树上面,眼前视野倒也开阔,一眼瞧见了豫州城的百尺高墙,以及那巍峨的城楼与关隘,碧绿的护城河泛着粼粼波光。
护城河边,聚集了黑压压的难民,几乎将护城河边的草地都围满了。
但今日,巍峨城楼上的将领们并没有放下吊桥,一个灾民,也不能进城去。
也是,按照大燕律,凡是外来户籍,想要进城是需要路引的,这群连户籍都不知道有没有的难民,可一个都不会被放进去的。
一行车队缓缓地靠近了护城河,黑色的车马悠扬地晃动着旋律,在旋律之中,偶然插入那放下吊桥时的吱呀声。
人群哗地一下就暴动了起来,像是黑色的海潮奔涌着,起伏着。
“青天大老爷,让我们进城去吧!”声如雷动,一群快要被饿死的人,声嘶力竭地大喊着,发出绝望的悲鸣,为这首曲子添上。
吊桥落下了,无数人向吊桥上挤,却都被太子殿下的护卫给拦住了。
明知道没有希望,他们还是疯了一样地冲向那城门处,像是奔向新生一样,声嘶力竭,用尽全力。
苏清玖大受震撼,脸上的血色如同潮水般褪去,双手的力量汇聚,紧紧地握拳。
她真该死,若是赈灾粮能早几天到,或许,便能少一些这样的情境。
她真该死啊!
四处,成堆的死尸蔚为壮观,一条弯弯的玉带,也像生死界线,将这群活生生的人,死死地拦在了生门外面。
多么可笑,又多么可悲啊!
为何不再多做一些呢?
她浑身轻轻地颤抖着,用一双凤眸盯着这荒诞一幕。
忽地,她小小的拳头被一片温暖包裹住了,她立马停下了思绪,停下了战栗,侧眸望向身边的人,眸中有些疑惑。
他的手,不似女子般柔软,每一处都是硬的,带着一些粗糙,却异常温暖,并不像他的脸一样冰冷。
“太子殿下去了,赈灾粮很快就会放出来。”南斋淡淡地道了一句。
话音落下,远处便爆发出一阵欢呼声,再一看,燕承瑜已经下了车,对那人群深深弯腰鞠躬,他面带笑容,温文尔雅,也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引起一阵欢呼声,所有人都在喊:“太子殿下万福。”
身边的南斋浅浅地笑了一声,目光微微眯起,似有轻蔑之意。
文人有傲骨,不屑着逢场作戏之词。
苏清玖大抵猜到了,燕承瑜此来赈灾,大有收服民心之意,自然少不得一些作秀之举。
一番轰动之后,车队渐行渐远,渐渐消失于长长的吊桥之上,被人用尊贵的礼节,声势浩大地迎了进去,至于那些被隔绝在生门之外的难民们,一个也没有被放进城去。
“走吧,你该回金陵去了!”南斋冷不丁冒出这句来,苏清玖皱了皱眉,疑惑地看着他。
南斋素来冷淡,今日却似乎心情还可以,竟愿意跟她解释,“殿下那边,我已经派人保护了,我们该会金陵去了,现在就出发吧!”
话说,在苏家桑园的农庄上。
这日清早,睡在屋中守夜的月秀一醒来,便被屋中的狼藉给吓到了。
脸上血色尽失,惊恐而绝望地瞪大了眼睛,好在她并没有喊出声来,只是惊恐地下床去,扑在了苏清蓉的床榻前面哭。
苏清蓉睡得极好,察觉到阳光刺眼,才揉了揉惺忪的睡眼,一觉醒来,她的气色极好,面如芙蓉般娇艳,身上绽放着一朵朵的红玫瑰,更添几分成熟女子的韵味。
“姑娘!”月秀轻声哭着。
苏清蓉在短暂的失神之后,差点惊恐地大叫出来,好在她忍住了,惶恐地望着一片狼藉的床榻,而她一身赤条条的,胸口处,脖颈处,都留着明显而清晰的印记。
她联想到昨晚的那个梦境,所有的美好都在一瞬间被击溃了,而现实却像是一把刀子插在她骄傲的心房上。
怎么办?怎么办?
她惊慌失措起来。
“昨日,是谁进了我的房间?”
“姑娘,我什么都不知道!昨晚李娘子给奴婢喝了一碗茶,奴婢睡下之后,便是人事不醒,什么也不知道啊!”
“那个贱人!”苏清蓉被逼得说出了一句骂人的脏话,手几乎已经握成了拳,愤怒地锤击着床榻。
“三姑娘,可起了?我们娘子请你过去有事情要说呢!”外面有个老嬷嬷在叫,那是李氏给她女儿找的奶妈妈。
此事再清楚不过,定是李氏弄的鬼,苏清蓉心中怒不可遏,厉声道:“我还没起,凭她是谁,给我等着!”
苏清蓉委屈地快落泪了,趴在床沿,快咬碎了银牙,这种事情,若是传出去,她的名声彻底毁了,她才敢得到钟家公子的青睐,为什么要跟她开这样的玩笑话呢?
她把眼泪咽了回去,她不甘心,真的不甘心。
绝对不行,这事绝不能传出去。
“月秀,去烧水,我要沐浴!”昨晚有多愉悦,她今日就有多悔恨,身上这些痕迹,无时无刻不在提醒她,她不再干净了。
月秀正要出去,又被叫住:“不行,不能沐浴!”苏清蓉摇摇头,眼泪已然在眼眶里打转了,不能沐浴,这院子里人多嘴杂,她以前早上不沐浴,偏偏今早就要沐浴,分明要引人怀疑。
不能落人口舌。
她只要了一些盥洗的热水,将身上擦了擦,找了一身新衣裳换上,又用脂粉涂了厚厚一层,将脖子上的痕迹尽数藏起来。
一切都做完了,又叫月秀把昨晚的寝衣统统烧掉。
月秀一脸为难,哭着道:“姑娘,您昨晚穿的小衣不见了!”
苏清蓉脸上的血色瞬间退去,眼中的光辉涣散,像遭了晴天霹雳似的,浑身的血液都凝滞动了。
她的脑袋里嗡嗡的,似乎有无数的苍蝇在打架。
完了完了,到底是谁,是谁要这么害我!
苏清蓉短暂的失神之后,蹲在了妆镜台前,低声痛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