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玹心不在焉地坐在座位上,回头去看那从一早上起就被空出来的座椅。
现在已经是上午的最后一节课,而吴恒宇一直都没有来,给他发信息也没有人回。
最好不要是出什么事情了,这样想着,她突然对着讲台上滔滔不绝的地中海举起了手。“老师,我想上厕所。”
“怎么了,是吃坏肚子了吗?要不要去医务室开点药?”地中海停下了手中粉笔书写的动作,一脸关切道:“老师已经强调很多遍了啊,现在正是关键时期,在搞好学习的同时,当然也要注意自己的身体啊!身体是革命的本钱,我们……”
“老师,憋不住了!”
“哎哎哎,你快去吧,真是的同学们啊……”
秋玹就带了个手机,利落地起身离开教室。几乎是熟清熟路地摸到教学楼背面的后门,借了个力一撑手就跨坐在了围墙上。
“哎哎!那个同学,干什么呢!你是哪个班的?”
就在这时,校内巡逻的一个老师突然发现了她,一边匆匆跑来一边大喊着让她“赶紧下来!”。秋玹暗骂一声,赶紧跳下围墙,一个滚地还没起身,四五个保安就已经将她团团围住。
那个巡逻老师动作笨拙地越跑越近,见再不走以后就真的没办法再混出去了。秋玹咬咬牙猛地朝其中一个保安推了一把,扭身就往外冲去。
“同学你干什么呢!快拦住她!”
面对学校里的人实在是不好动手,那个被她推开的保安也算身手利索地反手拽着她不让跑,紧接着人群又一瞬间围上来,系着整齐领带的教导主任气喘吁吁地抹了把汗,语气十分差劲。
“你怎么回事啊,现在是上课时间,知道吗!光明正大地当着我的面逃课,叫你停下了还不停,你是想怎么样,这么不把学校放在眼里了?!”
秋玹态度也十分诚恳:“对不起我错了。”
“对不起有什么用?!你叫什么名字哪个班的,就今天这件事我必须好好跟你家长谈一谈。”
她低下头做诚恳认错状,低垂的视线在那个制住她的保安手上扫了一圈,未完全被拉紧的右手突然猛地向上一抬,接着就在一声玻璃碎裂的清脆声响中蓦然止住了动作。
“你们什么意思啊,在我的地盘上闹事是吧。”
一个打扮妖娆的女生晃晃手上只剩半截的酒瓶,就这样径直朝他们走来。在她身后,十几个叼着烟满手纹身的青年随即目光不善地看过来。
“又是那群混混……”教导主任皱了皱眉,以极小声的声音似是不屑地喃喃几句,又清了清嗓子看似硬气地提高声线。“你看看你们还有没有学生的样子了,真是荒唐!不过我也不是你们的老师所以管不了那么多,但是我现在在管我的学生,请你们不要插手!”
“我管你这秃头大叔在干吗。”被称作岚姐的女生冷笑一声猛然一摔手中的破酒瓶,玻璃碰撞在水泥地面上发出清脆声响。“但是这条路现在是归我们管,所以要不给钱要不赶紧滚,不要逼我们动手。”
教导主任被西装紧紧绷着的胸口被彻底气急了似的起伏几下,道:“你们再这样胡搅蛮缠我就要报警了!”
“呵,怕你?”岚姐勾起了被精心勾勒的猩红嘴角。“给我打。”
那四五个保安面面相觑了一会,随即在教导主任“撑住我已经在报警”了的命令中不得不硬着头皮冲了上去。一片混乱中,秋玹挥开制住她的那双手臂,就这样隐匿在混乱场景中向着远处离去。
“小瘸子,你可欠我一次。”
穿着性感的女生十分悠闲地斜靠在二中的后门围墙上,看起来也并不太在乎那上面经久未擦的灰尘会弄脏她的衣物一般。秋玹转头看了她一眼,然后笑了笑。
“欠你的我早就还了。”她这样说道,“到时候你就会知道了,我还给你的是一份多么大的‘回礼’。”
……
走到记忆中的那家修锁店的时候,才发现破旧的卷帘门早已被拉了上去,转了一圈觉得里面也不像是有人的样子。
无奈之下秋玹只好又回到街角熟悉的面馆,在老板娘早有所预料的眼神中点了一碗加料的汤面。
将面端上来之后,老板娘便又回到那熟悉的柜台后以自认为绝对隐秘的目光观察她了,秋玹吃了两口之后叹了口气,将视线转向鬼鬼祟祟的女人。
老板娘:“我不打扰了你们继续……啊不,是你继续,继续。”
“等等,”她叫住女人,“你知道吴恒宇他怎么了吗?他今天都没来上学。”
“啊,你竟然不知道吗?”老板娘回过头看起来一副比她还要惊讶的样子。“你难道不是专门来找他的吗?”
“他怎么了?”
“他发烧了!昨天晚上才刚刚烧起来的,半夜的时候送的医院现在不知道怎么样了。我跟你说,昨天晚上可吓人了呢!”说到兴头上,她也忘了刚刚说要去后厨帮忙的事了。自己拖了把椅子坐在秋玹身边,就那么满腔激动地跟她说着。
“昨晚我正睡得好好的,突然就听见了东巷口,也就是老吴他们那一家传来了女人的哭声!你说吓不吓人,老吴他老婆十年前就去世了,自打那时起就再也没结婚他们家也一直就他们俩相依为命。可就是昨天突然有个女人在他们家哭!”
“我怀疑有可能是个女鬼来报仇什么的,吓得我当时就没心情睡了啊直接起床给老吴打电话,可是电话没人接,慢慢慢慢地竟然还传来了人的惨叫!我当时就想去看看出什么事了,但我老公说太晚了不安全而且别多管闲事。他说得有道理,所以我就把他打晕了然后出门了。”
秋玹:“?”
老板娘:“现在想想是不是有点不太好噢哈哈哈,我下次会注意的。”
“别有下次了,长点心吧姐姐。”
“说得也是。”女人应和了一声,接着往下讲道:“那天楼道里乌漆嘛黑的什么也看不清,但我还是听到好像一直有个女人在幽怨地哭着,其中似乎还夹杂了咯咯咯的磨牙声?我也不是很确定,总之,当我走到老吴家门口的时候才发现门一直是开着的,于是我走了进去。你猜我看到了什么?”
“老吴就站在一边发抖,他都尿裤子了!真实的那种尿,要不是他差点死了我真是要把这件事嘲笑他到死。哈哈哈现在想想真是笑死我了,虽然他下一秒就好像被什么东西掐在了脖子上快要死了,但是就是好好笑哈哈哈哈……”
秋玹……秋玹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老板娘笑够了,揉揉眼角继续道:“而吴恒宇那小伙子,却说不出的奇怪。我当时连忙忍着笑冲上去从那不知道什么的东西手里救下老吴,就看见他直愣愣地站在一边,目光只盯着墙壁也不知道在看什么东西。老吴叫了他好几声都没听见,应该是吓傻了吧。”
“总之,等再后来那看不见的‘它’离开了之后,吴恒宇也随即跟着倒了下去。我们把他扶起来才发现皮肤非常烫,当时还以为是被不好的东西上身了,送到医院检查了下发现只是普通的发烧。现在吊了两管水后又给送回来了。”
“老吴前脚刚走呢!说是请隔壁街角那瞎子来改风水来了,可要我说啊那瞎子根本就不靠谱,还不如东街那个变戏法的呢!你有没有看过那戏法啊,我跟你说可真的是……”
“好了好了可以了我有空去看。”秋玹连忙头大地打断她,“吴恒宇家住哪栋?我去看看他。”
“就是401,很好找的!楼道拐进去就是了,要我带你去不?”
“你好好休息吧。”实在是跟不上老板娘的个人思维,秋玹要了个打包盒将吃了两口的面打包,就按老板娘给的地址一路摸了过去。
果然很好找,她站在401的门前,轻轻敲了敲门。
“爸你怎么又不带钥匙啊,再说了没有钥匙你自己也能开……秋玹?你怎么来了!”
一身睡衣的吴恒宇顶着一头看上去更乱了的头发,面上显然还带着些残病的惨白。“来就来了还带午餐,你太客气了!”
“那是我来不及吃完准备打包过来吃的。”
“……噢。”
“说说吧,怎么回事?”她跟着吴恒宇回到房间,将包装盒放在桌上打开又吃了起来。吴恒宇吸了吸鼻子嗅嗅空中的香气,一时看起来竟有些委屈。
“你还记得我们当时在雄鹰小学档案室遇到的‘那个东西’吗?昨天晚上的时候,它来了。”
竟然是千目吗?秋玹顿了一下猛然皱起了眉,“那你和你爸现在没事吧?”
“没事是没事,只是我真的好想吃酱面。”
“你爸马上就回来了肯定会给你带吃的。”秋玹毫不受用,“再忍忍。说具体点,面馆老板娘说你当时就好像是被上了身一样,是千目干的?”
“不是的。”吴恒宇将身上的被子往上拉了拉,话语肃穆了一瞬。“虽然我和我爸都看不见,但是我之前说过的吧我隐隐能够‘感知’到它们的存在。在那天回去之后我又想了好久该怎么样才能变成一个彻彻底底的无神论者,直到昨天好像终于摸到了一点门道。”
他说,“首先,‘我知道这世上是有鬼的’与‘我是一个彻底的无神论者’这两个命题之间本身就是矛盾的。之前你跟我像我这样处于信与不信之间的人最容易引导,可我现在又突然发现好像并不是。我想明白了,秋玹,其实那些‘看得见’的人才是最容易被引导的。”
“什么意思?”
“因为看得见,因为‘知道’,所以除了一些本身的灵异爱好者与专业人士之外,大多数人其实都并不想要这样‘看见’的能力。你知道的,这种能力意味着比常人多出不知几倍的凶险,意味着不被理解被当成怪胎,也同样意味着。”
“一种破而后立的全新的可能性。”
“昨天,在我昏过去的最后几秒时间,我能够看见了,秋玹。”吴恒宇说,“那厉鬼是不是有许多张像肿瘤一样的脸,重度畸形像蜘蛛一样的肢体,和一团隆起像怀胎十月一样的肉块。”
秋玹:“你有着像诗人一样的口舌,不知道我那像沙包一样大的拳头,能不能帮你改掉像卡夫卡一样的说话方式。”
“……总之就是,我也同样成为了因为‘相信’而看得见的那一群人,但是,我与他们又不一样。”
“行了别绕了我大概懂了。”秋玹按了按眉头,“那就祝你的‘破而后立’理论能够成功吧。我们真的没有时间了,吴恒宇。”
“对了,秦霄发邀请函给你了吗?如果没有的话你那天直接来就行了,没人会拦你的。但是千万要保护好自己,知道吗?”她肃穆了脸色,极其认真地看向吴恒宇。“我那天可能没有空来管你,你看情况行就上,不行就赶紧保全自身离开,别为了什么而逞强。这里没什么东西值得你逞强的。”
“好,我会尽力的。”
“行吧,那我就……”
“吴恒宇!起了吗,快起床吃饭了!”随着一阵开门声,一个男人的声音响了起来。吴恒宇坐在床上用口型比了个“我爸”,秋玹回了个了然的手势,利落地爬上了窗。
“你干什么我的意思是……”
少年眼睁睁地看着她甚至几秒钟都不到的时间就已经消失在了弯弯绕绕的巷子中,将未说完的那句“我爸人挺好的你要不要跟我们一起吃”给咽了下去。
另一边,眼看着时间才刚过正午,一想到那教导主任肯定憋着一肚子的火给她气受,她就更加懒得回学校。心里想着要不去秦九渊上班的地方转一圈,或者还是趁着期限未过乖乖待在秦家算了。
而踟躇的脚步还没选好一个方向,秦家的大门突然被打开了。
戴着银边眼镜的男人看着她一愣,随后裂开嘴角笑了。
“乖孩子可不能逃学啊……小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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