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空中,那声音彻底安静下来不再说话了。
秋玹又耐心地等了几秒,似乎是为了照顾某种不明势力的情绪,她尽可能缓声道:“梦魇?”
没有人理她。
满身狼狈的姑娘啧了一声,似乎是笃定了梦魇忌惮她的冠军身份而不会对她出手,她抬脚顺着之前行走的方向继续走了下去。
偌大的茶会外景在失去了玩家和吵吵闹闹的pc们之后简直清冷得吓人,秋玹行走在精致而冰冷的旷野上,仿佛可以一直这样走到世界的尽头。
不知道过了多久,久到疯帽匠那和帽子一样华丽浮夸的硬底长筒靴磨得她脚疼,身上未愈的伤口疼到令人难以忽视的程度。秋玹干脆停了下来将鞋一脱,径直坐在了草地上。
在这一刻她竟然觉得这个终极惩罚模式还挺好的——至少她不用再出去面对挂逼李思瑶,不用再和皮行者杨洛洛硬刚,不用再与那些玩家们虚与委蛇互相残杀。而梦魇,梦魇根本威胁不到她,不是吗?
秋玹放任自己完全平躺在带着凉意的草坪上,就好像她人生中再也不会有比这一刻更放松的时间一样。她张开双臂,触到一抹冰凉。
皱了皱眉坐起身,她看向垃圾一样被随意丢弃在地上的沙漏。那沙漏并不大,鎏金般的细沙顺着精巧的纹路向下漏去,一点一点地填满玻璃内壁。
“小屁孩,没有人和你说过乱动别人的东西是很不礼貌的行为吗?”虚空中,那熟悉的声线终于又一次响起。
“所以,你还真是魔腾梦魇?”秋玹没理会他的暗讽,她古怪的用手指拎着那精巧的沙漏,“你能r一次给我看看吗?”
“……你是不是真以为仗着你那愚蠢的冠军称号我就不能动你?”梦魇的声音带上了咬牙切齿的味道,“没有人,没有人!敢嘲笑伟大的梦魇!”
“梦魇,还是时间?”秋玹收起了玩笑的神情,握着那枚沙漏望向虚空。
“……你说什么?”
“我说,你是梦魇,还是,时间?”秋玹好脾气地一字一句重复了一遍,“因为‘时间’总是被忽视,所以‘时间’让茶会永远停在了6点。那么,”
“你,梦魇,或者叫你,‘时间’。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
又过了许久,梦魇才沙哑着嗓子开口:“所以说,这就是我为什么讨厌人类的原因。”
他顿了顿,似乎是陷入了什么糟糕透顶的回忆之中,“你们总是这样,一边给予又一边剥夺,一面表现出非你不可的模样一面又背地里不屑一顾。自私又贪婪,多情又薄情。”
秋玹叹了一口气,“你好像一个被渣男抛弃失恋的小倒霉蛋。”
“闭嘴!”梦魇气急败坏地朝她吼道,“你懂什么!如果让你也来经历一遍我所经历的事,你就会知道这是什么感受了!”
“聊聊?”
“我跟你没什么好聊的!”
“嗯,这样吧。”秋玹想了想,“我不用我快乐捉鬼冠军的称号威胁你,惩罚时间过了之后你放我出去,我们就算打平好不好?至于现在,现在,我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来和你谈一谈,这样总可以吧?”
“……都是些陈年旧事罢了,狗血得不行,你不会想听的。”
“唉实在不想说就算了,你……”
“吾身初生之际,是‘它’赋予了吾意识,赐吾以心智。”
秋玹:……
可以,不愧是你。她这样想着,耐着性子听了下去。
“不仅如此,‘它’赋予我操纵梦境的能力,而那些只能生存在黑暗里的生物也与我很投缘。至此,我拥有了我的第一个名字,‘梦魇’。”
说道这里,梦魇哑着嗓子笑了笑,似乎是耽于往昔无可自拔,“后来,我的主人不再满足于单调一成不变的生活,开始致力于给自己找乐子。第一届暴风雪山庄游戏就是在那时诞生的,只不过因为初次缺乏经验和规则的漏洞,第一届的玩家没活过七天就全部死光了。”
“后来的一届届游戏里,主人亲自完善了规则,甚至,亲身以玩家的身份加入了游戏。主人将‘狂欢之夜’作为保留项目设成了我的主场,每一个亲历狂欢之夜的人都畏惧我,受我影响身上沾满了同伴的鲜血,我也一直尽心尽力地扮演好梦魇的角色。”
“只是时间久了,包括我的主人,就没有人再记得我最初的样子。甚至连我自己有时都忍不住怀疑,我就只是‘梦魇’罢了。而事实上,”
秋玹愣住了。
“吾身初生之际,即为‘时间’本身。”
梦魇低哑的声线从四面八方涌来,起初十分微小,渐渐地,声音大了起来,像是有一千人在耳边齐声合唱。那低声吟语似在唱诵梵音,又仿佛魔鬼在耳畔轻笑诱导,似要冲破遮天蔽日的暴雪,直达九重天之上的光芒万丈处去。
“吾身为流光,为韶华,为流火,为迟暮。”
生平第一次,秋玹为身边凝固的空气及其中震颤游荡的分子而战栗。被禁锢了的时间缓慢流过她周身,她屏住呼吸,生怕口鼻间所鼓动的任何一股细微的气流会冒犯到时间。她伸出指尖,第一次,触碰到了时间。
“吾生而披金缕衣,加之以无冕之冠。”
秋玹被禁锢在时间本身里,听见了自己血脉流动的声音。在这一刻,她突然就明白了“时间”到底意味着什么,也明白了梦魇情绪的由来。
“至此,为之献上无上赞歌。”
在这以天地万物为牢的时之赞歌中间,他独自立于万物的背面,成为了万物伊始。
秋玹无意义地张了张口,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来,仿佛在此刻言语都是一种亵渎。她站在原地任由凝固的时间缓缓流过,等待着梦魇的情绪平复下来。
最后,梦魇说:“你抓疼我了。”
她下意识松开手中无意识紧握住的沙漏,然后看着内壁中不再向下流动的鎏金细沙,久久无言。
“其实,也没有什么特别了不起的,对吧?”似乎是彻底平复下来,梦魇又恢复他以往的那种骚气声线,“我让这里的时间永远禁止,不过只是为了能有一个地方让我休息休息,或者也可以说,想要引起注意?”
他自嘲般地笑了笑,“不过也无所谓了,反正即使无时不处在时间中,也不会有人真正注意过‘时间’。”
“如果……我是说如果,有办法可以让你脱离山庄主人,彻底离开这个地方。你愿意和我去试吗?”
“离开?不不不小屁孩,你还是不懂。离开之后,又能去哪呢?”梦魇这样说道。
“天地万物,皆为禁锢时间的囚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