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十四娘尴尬地扫了眼一旁的梅香,突然觉得洛玉瑯以前的种种皆是装的,这不是露了尾巴吗?有意装没听见,偏头去看街面上熙攘的人群。
“你变化挺大的。”洛玉瑯似乎没打算就此打住,“初次见你的情景仿如昨日。”
穆十四娘见他总算话重新多了起来,“历了这么多事,能不变吗?”这年余受的委屈和惊吓,虽不能一股脑倒出来,但要她当成无事一般,生生吞下去,怎样都觉得如鲠在喉。
“怪不得,”可惜洛玉瑯话说到中途,突然止住了。
“怪不得什么?”穆十四娘有些意外,顺口问他。
洛玉瑯却摇头不语,似乎又回到了那个沉默寡言,冷心冷情的洛玉瑯。
穆十四娘并没有追问,相比之下,洛玉瑯遇劫归来,其中的波折唯有他自己知晓,连自己都不愿提及,恐怕不会轻松。
两个人就这样静静看着灯火中的夜景,既像同是画中人,又像置身事外,旁观而已。直到洛玉瑯重新出声,“没想到,你竟是这样心静之人。”
“我一向如此,你现在才看出来吗?”穆十四娘言语间带着报怨,更显露了小娘子的幽怨,一双如水如雾的眉眼扫向洛玉瑯时,分明从他眼中看到了一闪而过的火花。
这便是穆十四娘熟悉的洛玉瑯,从不掩饰对自己的情縤,穆十四娘心中暗喜,“还坐吗?夜都深了。”
“你愿意,我便陪你。”
听了他这样的话,穆十四娘脸上更添了神彩,灵动起来的美人自然让人沉溺其中,痴痴看了她一阵,才轻声说道“再陪我坐一会吧。”
穆十四娘只轻轻应了声,又重新为他续了新茶,递了核桃过去,“以往都是你帮我剥的。”
洛玉瑯默默接过,将核桃置于手心,只轻轻一握,一声脆响,再摊开时,坚硬的外壳已经尽碎,但里面的核桃果仁却是完好的,也不去收拾,只伸长手递到了她的眼前。
穆十四娘以前也见过洛玉瑯剥核桃,再正常不过。以为他是有意卖弄,扫了他一眼,并未出言夸赞,只是直接拿了核桃果仁。
吃了半颗才似想起什么,将剩下的半颗递回给了他。
洛玉瑯分明有些意外,迟疑了一下,才从她手里接了过去,扔进嘴里,细嚼慢咽之时,眼神却未曾离开过一瞬。
穆十四娘却有些受不住他的眼神,以往洛玉瑯虽然张扬,但眼神从未曾让她感受到这样的压迫感,倒是温情的多。
“夜真的深了,我们回去吧。”
回去的马车上,穆十四娘就有些回避他的眼神,却不知自己少了坦然的神情,让旁边的人眼神更加火热。
直到躺在床上,穆十四娘眼前闪现的都是洛玉瑯从未有过的炙热眼神,又因为他那句突兀的相问,越发觉得脸上发烫,辗转反侧间,发现自己睡的床就是洛玉瑯自小睡过的,再也无法安然睡去,惹得外间的梅香提灯来问,“夫人,可是晚上吹了风,受了凉?”
心慌的穆十四娘赶紧说道“无事,茶喝多了,有些睡不着。”
眼见梅香那边的灯终于熄了,穆十四娘再不敢在床上翻腾,毫无睡意之间,只得瞪着帐顶发呆,从在红崖上与洛玉瑯初次相见,到后来跟着受伤的他一路奔波,再到日后的种种。
对他的怨念皆不见,只有他当时的音容笑貌,现在看来稚嫩无比的言语和行为,却是他从心底最诚挚的信念。
到后来不知怎的又回到了红崖山,更是一脚踏空往崖底直坠而下,救下自己的竟然是那条睁着金黄眼睛的巨蛇,惊吓之下睁开眼,外面已经大亮。
听到动静的梅香问道“夫人醒了,先躺躺,容我倒了热水来你再起身。昨晚下了雪,家主正在外面堆雪人呢。”
穆十四娘会意一笑,“年年如此,且看他今年堆个什么新花样来。”
等她用过早饭,穿过月亮门来到洛玉瑯现在所居的院子,背对着她的洛玉瑯所堆的雪人已经初初成形。
“怎么不披斗篷?当心有雪浸湿了衣衫。”穆十四娘见他只穿着了红色的夹衫,地上的雪已经没过了小腿,他也浑然不觉,尤自在那里堆砌着。
听到她说话的声音,转过身来,从上到下打量了她一番,说了句,“今日这身好看,极衬这雪景。”因为下了雪,梅香寻了件豆绿的斗篷出来,此时的她站在雪里,确实如雪后初晴的梅花,不但赏心而且悦目。
得了他的夸赞,穆十四娘也没掩饰自己的欣喜,在梅香从屋内寻了斗篷出来后,细心地为他披上,“是我粗心了,竟忘了替你做件红色的棉衫,等下回去,我赶赶工,明后天就能上身了。”
洛玉瑯站在那里,任由她体贴地服侍着,“其实我也不太冷——不过,也好,你若做,不必再做红衫。”
穆十四娘一脸意外,“当真?”
“当真。”
听他这样回答,穆十四娘问他,“拿你的符纸来看。”
洛玉瑯迟疑了一会,“在山洞里弄丢了。”
穆十四娘越发惊奇,“那样重要的东西,为何会弄丢了?”
“上面的符文已经没了,再留着又有什么用?”
洛玉瑯的解释让她稍稍定了神,“还是问过父亲,再作定夺吧。你这事实在让人忧心,还是谨慎些好。”言语间是满溢的关切。
洛玉瑯轻轻拂去她发间的雪花,“放心吧,无妨的。”
穆十四娘却似仍心有余悸,躲入他的斗篷之中,轻轻怀着他的腰身,“只要你平安无事,怎样都好。”再也说不下去,只将头埋在他的胸前,双手也下意识搂紧了他。
良久,她头顶上的洛玉瑯说了句,“你喜欢鸢尾吗?红崖山也有许多,不只有蓝紫色的,还有黄色和粉色的。”
“别提那个地方,以后我们再不去了,好不好?”红崖山于穆十四娘而言,从来与好事无缘,就算那样的鸢尾遍地,她也不想洛玉瑯再去,自己更不想再去。
洛玉瑯明显身形顿了顿,沉默了许久,才重新开口,“其实,那里,景色也挺美的、”
“你喜欢看日出或日落或雪景,广福寺的后山就有,随时可去,我就是不想你再去那个鬼地方。”
洛玉瑯虽有些无奈,却点了点头,“今日且不说这个,我堆雪人这事还未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