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穆十四娘还没算动手,居然准备亲自上手为她撕成小块。“我自己来。”穆十四娘低低地阻拦他,余光里是有外人的,他这样,实在让人难堪。
“你再尝尝鱼,用汤水汆熟的,特别鲜嫩。”话未落音,已经夹了块鱼肉过去。
穆十四娘下意识地回头张望,然后报怨地瞪了他一眼。
洛玉瑯跟着她看去,发现她居然在意洛诚,无声地朝她摇了摇头,只是示意她快吃。
饭后,两个人重回船舷,此时晚霞似血,映红了半个天空。“还记得在红崖上的朝阳吗?”见洛玉瑯问她,穆十四娘痴痴望着,默默地点了点头。
“那里可以说,‘日光斜照集灵台,红树花迎晓露开。’这里就是,‘日晚菱歌唱,风烟满夕阳。”洛玉瑯同样痴望着尚未落入山后的那轮红日。
“我倒是想起了另一首,‘几百黄昏声称海,此刻红阳可人心。’”穆十四娘话音一落,洛玉瑯感叹,“十五郎真是个妙人,凭他教你的这些诗句,我又对他有了新的见解。”
穆十四娘分不清他这话是褒是贬,只能偏头狐疑地望着他。
洛玉瑯回视,晚霞中那张令他魂牵梦绕的脸庞披上了红妆,想来洞房时,红烛映照下,她也会是这样吧?
痴痴望了许久,在惹得穆十四娘又留给了他一个后脑勺,才开始解释,“写这诗之人,是在历尽沧桑,看透人间百态之后的感悟。也有说这是他对亡妻的缅怀思念之词。”
见穆十四娘依旧一脸懵懂,“十五郎是借此表达自己豁达的心境。不过,今日的红阳确实可人心。”
遥望渐渐西沉的红日,此刻的洛玉瑯,脑海里只有六个字,与君同,可人心。
幸好自己及时放了手,不然岂会有今日的畅快恣意。
“到苏城之后,墨师傅那里恐怕不好住。不如,我收拾个院子出来,你住在这边如何?”洛玉瑯又开始关心则乱。
穆十四娘果然摇了摇头,“我已经想好了,如果墨师傅那里不方便,我就在附近住客栈。”
洛玉瑯刚才话一出口就有些后悔,明知她会拒绝为何要说呢?不过,听到她居然想去住客栈,又收不住嘴,“你住过客栈吗?!”
穆十四娘老实摇头,“我男装打扮,应当没事吧?”
洛玉瑯听她忐忑地语气,几乎要气笑,“自欺欺人,客栈是什么样的地方?鱼龙混杂,而且还脏污不堪。”
“总有办法的。”穆十四娘老神在在的模样更令他气结,“我又不会吃了你,到了苏城之后,我新官上任,忙都忙不过来,你能看到我的背影算你本事。”
“恩人好意,我自然心领,只是尚不知道墨师傅住在何处?也许相隔甚远呢?”穆十四娘受他语气的影响,吃的人嘴短,低声解释着。
不远处的洛诚后槽牙都要咬痛了,公子怎么就学不会好好说话呢?明明一片善意,却没落得好。
“我放你回木花坊,可不是让你涉险的。等到了苏城,我先送你去见墨师傅,等你安顿好了,我再走。”说完还不忘为自己找个理由,“十五郎与我相交至深,于情于理,我都不能坐视不理。”
“哦。”穆十四娘木木回了声,又令他不爽,“你信不信,我装作不认识走在你后面,不如五十步,就会有人打你主意。”
他不知道自己顺口的一句话,却引出了穆十四娘内心深处的恐惧。当初刚下船时,不就被街头的浪子盯上过吗?
“我也没说一定要去涉险,只是,这样不会误了你的公务吗?”见穆十四娘果然服了软,洛玉瑯语气又变得和暖,“无防,早一日晚一日有什么要紧。初来乍到,总要让我安顿安顿吧。”
“我今晚住哪?”红日早不知去向,如烟的夜色笼罩之下,明月尚不亮堂,“洛诚。”洛玉瑯一声呼唤,洛诚闪现,“姑娘的厢房已经备好了,洗漱的热水马上就来。”
洛玉瑯垂眼望着穆十四娘,挑着眉,似乎在说,怎么样,我待客周到吧?
穆十四娘强装镇定,一个下午她早看清了,整个顶层,恐怕只有自己一个女眷。
她的纠结在洛玉瑯眼中根本不是事,在他在这,任谁吃了豹子胆,也不敢唐突穆十四娘。却不知道,自己就是那个最令她分心的人。
眼见着洛诚亲自打了水送入穆十四娘的厢房,洛玉瑯轻声说“去吧,我就在这守着,你带够了衣衫吗?”桌上穆十四娘那个单薄的小包袱实在让人怀疑。
穆十四娘只想尽快离开这个尴尬的场景,快走几步,提了包袱就进了厢房。
洛玉瑯见她关门时,还不忘打量自己,因为离得有些远,就用眼神示意她放心。
穆十四娘关上门,转身才发现这间厢房布置得十分温馨,床上的铺盖都是簇新的,屏风后居然有个浴桶,里面是满满的热水,冒着热气,洗漱用品也是齐全的。
身上确实粘粘糊糊,原本只想擦洗一下,可是洗了头发之后,按捺不住,还是进去泡了个舒服的热水澡。
外面有笛声传来,婉转悠扬,穆十四娘不通音律,听不出曲名,但还是被吸引了,渐渐听出曲调中含有隐约的哀伤之意,只是不知道是曲调本身使然,还是吹笛之人心中的哀怨。
而后曲风一转,竟有金鸣之声,仿佛要将前段的哀伤尽数倾泄而出,化成利剑还给那个始作俑者。
穆十四娘有些好奇,洗漱之后,悄悄打开一条门缝,四下探望,笛声却在此刻停住,“外面只有我,出来吹干头发吧。”
洛玉瑯手拿竹笛,转身看她,却被她依旧蹑手蹑脚的模样逗笑,“可是要找地方洗衣衫?”
穆十四娘在发现吹笛之人是他之后,必然不愿承认自己打探的初心,顺势点了点头。
“洛诚,打水。”洛玉瑯吩咐得极其自然,穆十四娘却十分不自然,“你告诉我在哪,我自己去就行了。”
“就是直接从江中打的水,你有力气提上来吗?”洛玉瑯视线一直未离开她,虽然着装整齐,但披散的湿发,倒是显出了她稚嫩的真实年龄。暗暗叹了口气,还有三年,自己还要等三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