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那是一扇完全敞开的窗,窗外是那座隐约能看清轮廓的山岗。窗沿上挂着一串风铃。星型的吊坠在无风的环境中,不断的轻微摇摆,撞击着长条形的金属音柱,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
“我,的家;我,回来了……”声音再次响起,却并非来自脑海,而是出自耳边。
巴里特顺声望去,一只身形模糊的小幽魂出现在了他的左侧。幽魂的样子与楼梯间画像上的小女孩如出一辙,只是个头稍稍高了些许。
她穿着一件缀着樱桃图案的浅白色衣裙,身影不时的恍惚,若隐若现,像是与大人走失后,迷失在浓雾中寻找不到归途的孩童。
这只小幽魂的出现并没有让巴里特感到突兀。自从墓碑被鉴定出来后,他便一直能够隐隐的感觉到她的存在。
小幽魂稚嫩的脸庞面向房间,一只小手轻轻抬起,伸向巴里特的左手,并悄悄握住了他的手指。
一点彻骨的冰冷从手指上传来,微微有些刺痛,但尚能忍受。生者的本能让巴里特下意识的想要抽手,但是手掌只是微微颤动了下,便被他硬生生忍住。我们的蛮子冒险者在心里默默的叹了口气,便虚牵着幽魂的小手,朝房间内走去。
又或者说,是这只小幽魂带着他,缓步向前。
随着二者离那扇窗的距离越来越近,巴里特发现小幽魂的身影也越来越真切,并慢慢显露出与外面那些幽魂一样的青色。
“你就是在这里被带走的?”他随口问道。按照任务的描述,死去后的小伊芙是被一个叫‘约翰·帝依’的法师带离了这里,而这位法师也是那件禁锢住小伊芙的魂石墓碑的制造者。
淡青色的小幽魂点了点头,松开巴里特的手指,独自走到窗前,抬头看向风铃。
“叮!”风铃再次轻响,像一声清脆、悦耳的欢笑划过夜晚。但是紧接着,一阵“咕咕、咕噜噜”的古怪声音莫名传来,小伊芙的幽魂回头望去,正看见巴里特满脸尴尬。
“咳,抱歉,这个,活人终归是要吃东西的。”他摊开手解释,“我不知道自己在这片空间内究竟待了多久,但想必应该快有一天的时间了。这一天所发生的事情可着实不少,却并不包括食物和果腹。”
他转身走到房间内的那张单人床旁,慢慢将床上布满灰尘的床单掀开,随后试探性的坐了上去。小小的单人床在刺耳的吱嘎作响中,艰难的承载住了他的重量。
接下来所要做什么?按任务中的描述,巴里特只需要在这个房间内度过一个无月之夜,等待上弦月升起便好。所以此时的巴里特趁着没什么其他事情,便准备吃点东西,以填饱他那已经开始抗议的肚子。
巴里特看了眼一直在仰头盯着风铃的小幽魂,深深的长舒了一口气。随后,他从空间指环中拿出了一袋香煎猪肉肠,并将其放在床边,又拿出一个橡木杯子和一个大酒袋,给自己满满的倒了一杯从香草城购买的白啤酒。
他用食指和拇指从牛皮纸袋子中夹出一根煎猪肉肠,狠狠的咬上了一口,胡乱的嚼了几下便吞进腹中,之后又拿起酒杯喝了一口白啤酒,将胃中的饥饿缓解少许。
第一根香肠几口便已下肚,他想也没想便从袋子中拿出第二根,又大大的咬了一口。但是紧接着,巴里特突然将嘴里的食物全都吐了出去,并手中的香肠拿到眼前。
之前还鲜嫩诱人的煎肠,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速衰败着,变成了一段犹如狗屎一样的黝黑事物。
“该死的!”巴里特骂骂咧咧的将手中的‘狗屎’扔在地上,又看向旁边的牛皮袋子,里面的煎肠全都变成了一段段黑灰色的莫名东西,也许是狗粪,也许是木炭,也许是土块,但无论怎么看,都无法让人联想到它们原本那煎肠的身份。
“怪不得这个鬼地方不需要厨师。”他将袋子扔到床下,又朝另一只手上的酒杯看去。杯中的啤酒看样子似乎变化不大,他浅浅的抿了一口,紧接着喝了一大口,“还好这个该死的空间不是个酒鬼。”烦闷的巴里特自言自语道。
幽魂形态的小伊芙转身看向巴里特,并一步一步的向他走去。她轻飘飘的爬上床,坐到巴里特的右手边,整个过程床铺没有发出任何一点声响。
“我能靠着你么?”小幽魂仰着头,瞪着半透明的大眼睛看着巴里特。
“……如果你想的话。”不然还能怎么样?狠心的将她赶走么?
小伊芙侧头乖巧靠着巴里特,灵体透过他身上的皮甲,接触到他的臂膀。她的依靠没有一丝重量,只有一片冰冷。
“你的身上好暖,像阳光一样。”幽魂那空灵的声音继续在耳边响起。
因为我是活人,心脏跳动、血液奔流。但是,这并不需要去解释。
小幽魂的目光看向地上的煎香肠,“我也饿。”
“……你想吃什么?”巴里特将左手搭在腰间的剑柄处,希望你的菜单上没有我。
“香甜的柠檬蛋糕。”她轻声说。
这个答案让巴里特心里微微一松。他可不希望自己千辛万苦来到这里后,最终的结果居然是将这个名为‘小伊芙’的幽魂消灭掉。不管怎么样,他没有向幼兽下手的习惯,哪怕她是一只死去已经数百年的幽魂。
除非,迫不得已。
“怎么说呢,其实,你并不需要吃东西……”巴里特低头看着她。
“我知道,‘亡灵不需要进食,但应该留有饥饿感。’,那个可怕的法师总是这么说呢。”小幽魂靠着巴里特,闭上了眼睛。
“你很怕他?”
“怕。”小幽魂用脸蹭了蹭巴里特的臂膀,让后者微微颤栗了下,“他的脾气不太好,喜欢喝酒,每次喝多了就会发火。我爸爸也喜欢喝酒,可是爸爸就从不对伊芙发火。”
小幽魂睁开眼睛,很不开心的噘着嘴,和画像上的表情恍若重合,“他要法师塔内的所有生物都记住他的名字,如果有谁记不住,就会受到惩罚,很痛很痛的惩罚。‘您好好,约翰·帝依法师’、‘再见,约翰·帝依法师’……,伊芙每天都要说上十几遍。”
巴里特发现自己对于这位法师的古怪性格一点都不吃惊,至少他没有想让全大陆的人都记住他,而他的那位被人们称为‘寂静者因达尔’的徒弟,似乎做到了这一点。
“而且,他还总是想让我们去记住他所说的话。”小伊芙继续说道。对于那位法师的回忆,似乎让她的心智越来越活跃,“他说,我们将是他存在过证明。”
小伊芙的话语让巴里特想到了憎恶葛尔多。
“对了,我喜欢看着你吃东西,虽然我自己吃不到,但也感觉很开心。”小幽魂仰着头,很是可爱的微微笑了下。
“你能一直从墓碑中看到我?”巴里特又皱起眉头。
“只是在你吃东西的时候才行。”小幽魂说,“你的身上总是散发着一股很好闻的味道,就像柠檬蛋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