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泊屿离开后,墙后的陈寅才出来。
新生没料到还有第三人在场,脸色一变就要跑,他又发现对方呆呆看着方泊屿离去的方向,一副被勾了魂的样子,心里猜想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满脸憋笑的表情。
“大叔,你是一个人在外地打工,老婆在乡下,你们很长时间没见了吧。”新生用了如指掌的口吻说。
陈寅把视线转向他。
“寂寞了是人之常情,可也不能上赶着自取其辱。”新生憋不住的笑出声,看过去的眼神像在看一只想吃天鹅肉的老癞h蟆。
陈寅没想搭理,他驼着背,迈步踏上方泊屿走过的路。
“想必你也有孩子了,我要是有个你这样的父亲,能恶心得几天吃不下饭,一辈子的心理阴影。”新生说完,露出懊悔的神色,“抱歉,我这个人说话直,有什么说什么不会拐弯,虽然话难听了些,但都是实话。”
“人要有自知之明,我看你有四十了,孩子应该跟我们这些大学生差不多大,生活不易,还是好好打工养家糊口吧,少做白日梦。”
言语里尽是高高在上的怜悯。
陈寅什么话都没说,也没正儿八经的辩解,他满脑子都在想,要是他有了老婆孩子,兴许就不会摊上这种事了?
这个念头一起,他就想到了温婉能吃苦的黎秀芳,和把他气得要死,至今都泄不下那股火气的前女友。
陈寅望了望远处,少年的身影已经完全隐没在了树林里,晚上一个人去适合抛尸的后山散步,可能是学习压力大?没怎么读过书的他无法理解,他搓搓脸,死命拽住想舔着脸找过去的心思,咬着牙转身走了。
这会儿在饭点上,小菜馆里坐满了,黎秀芳忙得一口水都喝不上,她一见到陈寅,就把他拉去二楼,收拾出了小桌子给他坐。
陈寅没心思吃饭,他喝了碗绿豆汤,魂不守舍的刷手机。
黎秀芳忙了一阵上来找他,问他吃不吃面。
“不吃。”陈寅在等方泊屿的粉丝群审核通过,他突然问,“我看起来像四十吗?”
黎秀芳一脸的惊讶:“怎么会这么问,你身板正,皮肤也好,没晒老化,现在换了发型,看着都没三十。”
陈寅转几下手机:“在十岁的孩子眼里,我又老又丑。”
黎秀芳安慰道:“这是代沟吧,不用太在意的,我们也年轻过。”
陈寅琢磨琢磨“代沟”这个词,也是,不是一代人。
氛围有点尴尬,黎秀芳还没找到可聊的话题,兜里的手机就响了,是家里老人给她发来了视频邀请,她惦念远在老家的女儿,想也不想就点开了。
“妈妈!”女儿脆亮的声音从视频里传来。
黎秀芳脸上的笑容突地一滞,她这才想到陈寅嫌小孩子吵闹,顿时无措的捏捏手机:“寅哥,我先……”
话没说完,就见他听到动静抬起了头,眼里似乎没有反感,她的心底生出了一个小心思,有意无意的把手机往他那转。
小女孩见到陌生人,有些怯生生的。
黎秀芳叫她喊叔叔。
小女孩没有喊,黎秀芳又要催,陈寅打断道:“不喊就不喊吧,没事儿。”
“孩子怕生,胆小着呢,在外头被抢了玩具都不敢说的,就会在家闹,窝里横。”黎秀芳满面慈爱的看着视频里的女儿,鼓励她唱了首歌。
陈寅头一回听儿歌,他旁观黎家母女的互动,沾了点温馨的气息。
七年前,也就是他二十五岁的时候,他最想结婚,却也只想为人夫,没想过要为人父。
责任不是那么容易背起来的。
所以他很佩服黎秀芳。
过了会,黎秀芳结束视频,冷不丁地听到一句,”怎么离婚的?“
黎秀芳垂头摸发烫的手机,又擦桌子,整理碎发。
陈寅暗骂自己多问:“不方便说就……”
“他和别人好了。”黎秀芳说。
堆着很多杂物的小房间里瞬间静了下来。
“那时候我才生完小宝,还在坐月子,他不是人……”黎秀芳难以自制的抽泣,怕老人担,她就把受过的委屈吃过的苦都吞在了肚子里,现在一次性的倒了出来。
陈寅听了好半天,他看着面前这个安静抹泪的女人,伸出了一只手。
黎秀芳感应到了什么,猛然瞪大眼睛。
陈寅的手碰到她袖子,放在她的肩膀上,却怎么都做不到把她揽进怀里。
黎秀芳眼里的期待慢慢变成失落,楼梯口响起弟弟的喊声,她趁机起身:“我,我下去忙了。”
陈寅把手举到眼前,翻过来翻过去的看,握紧拳头又放开。
当他听过一个女人半生的苦难之后,内心明明有动容,有同情,也有怜惜,怎么在做肢体接触时这么抗拒。
两个梦就让他对女的没感觉了?
而且还是只有他一个人受影响的梦,起码目前看来是。
男的不让碰,女的不能碰。
这是什么走向?
陈寅仿佛已经看到人生被梦毁了的一天,不行,他得找个道士驱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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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道士没找,陈寅成功加入了方泊屿的粉丝群,一个大叔混在一群学生里面,她们的很多用词他都不懂,百度了几次发现毫无营养后就忽略了。
方泊屿的个人信息跟课程表都在群文件里,陈寅看了,也知道他每周的一二五下午放学会去后山,独自去,待四十分钟左右,各种猜测里占比最大的是解压。
一般没人去打扰他。
现在有了,就是陈寅,他根本控制不住。
陈寅上次只走到国防生学院附近,这次越过去进了后山,一路走一路陌生,他来a大才一个月出头,也就最近跑了学校的好几个地方,之前他都是一下班就锻炼,洗澡,睡觉。
踩过一块被太阳晒了一天的茅草地,陈寅看到了少年,他靠坐在一块石头边,一条腿伸直,一条腿弯着,双眸合在一起。
睡着了。
陈寅以为按照自己的近况,肯定会热切地扑上去。
谁知并没有。
相反的,他往后退了一步。
害怕。
都鬼迷心窍日思夜想了,竟然怕。
不止怕,还想靠近。
又怕又渴望,这是什么心理。
陈寅被混乱的情绪拉扯着往前,直到停在少年面前,手伸了过去。
就在他的手穿透夕阳余晖,抚摸少年眉眼的那一刻,猝不及防地撞上了一道冰冷森寒的目光。
陈寅做出了自己都没想到的反应,他腿软虚脱呼吸急促,站不住的跌坐在地。
方泊屿面无表情。
这种反应是正常的,毕竟接近他的小丑多到数不清,千篇一律的丑态,滑稽都谈不上只有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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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寅被当成了空气,他想说什么又不知道该怎么说。
后颈的蚊子包被他抓破流血了,像一颗被人啃咬烂了的,朱砂痣。
配着他强壮白皙,坚硬又柔软的身体,莫名令人产生施暴欲。
方泊屿拿了背包起身,陈寅下意识抓他的裤脚,被他提前避开了。
那动作利落而冷漠,没有半分犹豫,裹着对脏东西的厌恶。
陈寅坐在草地上,视野里的瘦高身影离他越来越远,他动了动嘴唇想喊出声,却感觉天旋地转头晕目眩。
余晖一点点减弱,暗淡,消失,眼前变成一片晨曦的光晕,鼻息里没了草木泥土味,取而代之的是一股腥躁的味道。
陈寅趴在窗边,两只手扣住窗户上的铝合金,嘴唇破破烂烂滴着血,脖子上套着一个皮革类的东西。
那东西是纯黑色的,左侧挂着一个小铃铛,周围并没有什么结,拉练,或者锁。
可能是某种需要指纹才能解开的高科技。
铃铛叮叮当当的响个不停。
太阳渐渐升了起来,天光大亮,他浮浮沉沉的撑开的眼睛,窗外是剧烈震动的绿林,沙滩,和……大海。
身后人覆到他背上:“老师,你是谁的?”
他痴迷又激动的回答:“你的……”
“谁的?”
“你的,”他被掐住下巴,口齿不清,泪眼婆娑颤栗不止,“是你的。”
耳边的嗓音如恶魔一般,一遍又一遍重复,“谁的?”
“你的……你的……我是你的……泊屿……我是你的……”他抓起腰上的手用力咬住,唇齿间是混着血腥的消毒水味。
“啊!”
陈寅在一阵剧痛中回到现实中,他摸着空荡荡的脖子全身瘫软。
隐隐闻到了消毒水的味道,陈寅刷地抬头,背对他的人并没有返回,只是风把对方身上的味道送到了他怀里。
“方……”
“泊屿……”
陈寅发出艰涩的唤声,瞳孔因为震惊而放大。
第三个梦让他知道了事件发生地,那是海边的两层小屋,他的外婆家。
时间是去年夏天。
因为绿林里有他那时候绑的彩灯。
他确定自己的记忆是完整的,不存在缺少哪块。
外婆早就去世了,小屋是留给他的,他去年在那犯懒癌混日子,今年八月才来a市打工。
期间只有他一个人。
陈寅头痛欲裂,方泊屿整个人跟他外婆家格格不入,他想象不出对方去了是什么画面。
可梦中的角色扮演就发生在那里,阁楼上。
搞笑了。
陈寅笑不出来,不论是鲜血淋漓如野兽啃食的吻,还是迫切迎接仿佛被活活肢|解的痛,都太真实。
等陈寅回过神来时,身体已经追上方泊屿,拦住了他的去路。
“你去年有没有去过……”陈寅从被他不知不觉咬出齿印的唇间挤出三个字,“水湾镇?”
方泊屿的面色眼神都毫无变化。
“有没有去过?”陈寅盯着少年,试图发现点什么破绽,好让他可以借此证明,不是就他自己被虚幻的情爱缠住。
他不信是这个局面。
可他又想不出少年欺骗他的理由。
会不会是……
陈寅的脑中蹦出一个可能,少年假装不认识他,是不想面对另一方是农民工的事实?
这个想法瞬间搅乱了陈寅的神智,他的指尖才碰到方泊屿的手臂,就被大力甩开。
陈寅在方泊屿面前是没有丝毫防御力的,两条腿又出现使用过度,肌肉拉伤了,酸痛得抽搐不止的假象,所以他直接被这股力道带得失去平衡,重重摔进草丛里。
头顶是毫不停留的脚步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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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惨。”
红毛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他踢踢趴在草丛里的身体,“人都走了,别装了,泊屿同学不吃这一套。”
说着便扯起对方被冷汗浸湿的t恤,下一秒就愣住了。
老男人的脸上黏着草屑碎土,鼻子跟下巴有几处血口,他微张的嘴里有土,茫然无神的眼里流着泪,模样很丑陋,也很凄惨。
有摄像头对着他的脸,之后是欢快的跑步声,“泊屿,给你看美照。”
“拿开,恶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