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哪怕是不见星光、乌云密布的夜晚也没有一丝凉意。
夏蝉嘶声力竭的鸣叫充斥耳膜,闷热的风带着扬尘刮过龟裂的泥土、刮过被各种垃圾占据的河床。
在这一片干涸与垃圾之中,一道仅有手指宽的、并不澄澈的水流在缓慢地流动,它似乎想要流向更远的地方,然而细弱的水流却很快被|干涸的河床吸收、最终没入地下,成为一滩淤泥。
在这滩淤泥的正中央,一条黑黢黢、鳞片斑驳、只有尾鳍还微微颤动能证明活着的黑丑鱼挺在那,没有光泽的鱼眼里流露出强烈的自责和痛苦,直勾勾地看着它斜前方的那颗蓝色珠子。
当那最后的水流也彻底没入地下、不再给这条河提供源泉的瞬间,黑丑鱼看到那颗蓝色的珠子上突然崩出了蛛网般的裂痕。
那裂痕似乎是直接裂在了黑丑鱼的心上,以至于这条黑丑鱼从口中发出了一声怪异的、沙哑的悲鸣,而后它竟一个鲤鱼打挺地跳了起来,用尽全力从它黑黑的额头上凝结出一点水珠,想要重新润泽那颗脆弱美丽的蓝色珠子。
然而,它的水太少了。
连珠子的表面都无法浸润。
它也快死了。
根本没有更多的力量修复那颗宝石。
闷雷阵阵,卷着尘土垃圾的热风突然狂暴起来。
仿佛下一秒就要从天上洒落倾盆大雨。
用尽全力的黑丑鱼跌落在脏污的泥地里,一侧的眼死死地瞪着天空,期盼着甘霖降落,好能最后挽救这片即将死亡的河、让那颗蓝色的宝石不必崩碎。
然而,雨迟迟未下。
黑丑鱼的鳞片在狂风中又掉了好几片,它看起来更像是条又臭又烂的死鱼了。
它的鱼眼也从殷切期盼到星火熄灭,最后甚至开始嘤嘤哭泣起来。
可它就连哭都流不出半点眼泪。
而后,一声惊天动地的雷鸣响彻大地。
那颗布满蛛纹的蓝色珠子也在这瞬间砰然炸裂!
在黑丑鱼凄厉的、虚弱至极的哀鸣中,大雨倾盆而下。
豆大的雨珠浸润了已经干涸的河床,浇在了黑丑鱼的身上。
然而黑丑鱼只是呆呆地看着那碎裂的蓝色珠子的残渣,哀哀鸣叫。
“嘤——”
“嘤嘤——!”
那凄厉哀痛的鸣叫极其微小,甚至无法穿过狂风暴雨。
然而雨幕中的神灵听到了,祂低低看了这条黑丑鱼一眼,给了它一个并不怜悯的冰冷眼神。
当祂垂眼之时,在极远的群山之巅、水源之初的深湖之中,另一位沉睡的神灵于冰蓝色的湖底倏然……睁开了双眼。
那是一双湛蓝的、如宝石一般的眼瞳,仿佛带着星辰波光。
而后,滔天巨浪起、无边雨雪落。
在那巨浪雨雪之中,一道淡蓝色的身影腾空而起、踏浪而行,顺着那蜿蜒的河流向着东方而来。
祂所过之处,水汽充沛、河流奔腾,河岸边的草木摇摆欢庆、河水之中的生灵游荡雀跃,仿佛迎来了最盛大的庆典。
便在这巨浪与大雨之中,于空中的两位神灵“看”到了对方。
湛蓝与浅灰的眼瞳相撞,前者冰凉淡漠,后者冰冷邪肆。
一触而分。
大雨之中,空中的神灵再次低头看向那条黑色的、奄奄一息的丑鱼,他浅灰色的双瞳顺着这干涸的河床远望而去。
终于祂似认出记起了什么,眼中异色闪过,静默片刻之后低低沉沉带着几分冷嘲的声音响起。
“……碧波潋滟,风起清澜……飘飘兮若九天流云,泠泠兮如玉珠落盘……”
“河之清澜……竟沦落至此。”
祂在这声音中一步一步向下而行,双脚落地之时,祂变成了他。
只是狂风暴雨依然无法落在他的身上,明明天地昏沉,男人却像是这雨幕之中的主宰,不受半点波澜。
而后他从自己昂贵的过分的黑色西装里掏出了新款手机,修长的手指带着些幸灾乐祸地按着屏幕,发出了一条深夜围脖。
水无源v:【深夜路过清澜河,沦落至此,啧啧。#河床垃圾照片##断流照片##一条黑色死鱼眼鱼照片#。】
这条深夜围脖一经发出瞬间引来深夜吃瓜网友无数,不消片刻水无源的围脖下就爆出了上百条评论。
【第一!!】
【第一!!神豪爸爸看看我!求海鲜大礼包红包!】
【啧,慢了一步。嘴炮王者又发博了,让我看看这次是谁被怼?怎么是条河?】
【楼上你注意点儿什么嘴炮王者那是我雨神神豪老公!果然今天也是走哪儿哪儿下雨的人设不崩!所以雨神老公你是看不惯河水断流所以特意去碧城下雨的吗?】
【水大佬雨神人设不崩+1,嘴炮王者+1,日常被疯狂的男人女人抢认老公+1。一日三拜水大佬√。】
【碧城本地人表示雨比照片上拍得还大跟天漏了似的,不过说起清澜河,那条河真的彻底断流了?虽然但是……我听我奶奶说她小时候清澜河还很漂亮,上面能行舟划船。】
【时间是把断流刀啊!清澜河在几千年前还是‘滔滔大河、泽被四方’的清流文化发源地呢。
我们教授说那时候的清澜河比咱们现在的母亲河也差不多少,很多古诗词都有写清澜河的、赞美清澜河是华洲最美的一条河。现在还有一篇《清澜水神赋》在高中选修课文里,用词超级优美来着。】
【《清澜水神赋》!艹我之前刚背过,里面的水神简直被形容的像神仙!那么美的美人的河就是照片里的那条河?!我裂开了。】
【裂开+1,我看了增爷爷拍的一百年前的清澜河照片,超美!简直无法想象它已经变成这样了。】
【说到底清澜河变成现在这样和时间没多大的关系,最大的问题不是人类自己吗?光我知道的清澜河边就有三个排放污水的工厂、四个莫名奇妙成为垃圾场的垃圾聚集点。据说还有河边的人私自挖河道引水、早期还有疯狂挖河泥破坏生态平衡的……】
【啧,所以这次雨神嘴炮的是污染环境的全人类?他现在开嘲讽已经完全没有顾虑了吗?】
【笑话,你什么时候见过雨神嘴炮的时候有过顾虑?还记得那个直接被雨神抓着衣领骂傻逼的肇事逃逸者吗?一场大雨让他直接跌进了下水道,逃都没逃掉。笑哭.jpg。】
【不过这次雨神的嘲讽没得说,清澜河沦落至此,确实让人心痛。】
【保护环境从我做起!明天我就去清澜河捡垃圾!有人一起吗?】
【楼上省省吧,你一个人捡垃圾有个屁用,还是@碧城市政府@碧城环境保护局,看看他们都干什么去了吧!】
……
围脖上因为海产大亨水无源的一条发言而兴起了一波“深夜环保”大讨论,讨论内容从清澜河断流再到全球沙漠化、全球变暖、冰山融化等各种环保问题,还上了几个小时的热搜前十。
由此可见“水无源”此人在信息平台上的知名度与号召力,果然当之无愧“圈外顶流第一人”。
以及,即便是深夜十二点,还有无数熬夜的闲人。
而比起正在热闹讨论的网络,此时断流的清澜河边却安静异常。
明明整个碧城大雨滂沱,风声雨声雷声交杂震耳,可在流经碧城的清澜河区域,狂风暴雨却像是惧怕什么一般地收敛了力气,没有狠狠砸落在地或狂风肆虐,只老老实实地没入泥土、汇入河流。
细雨微风小心地绕过那踏浪而来的神灵,唯恐染指半分。
原本已经断流的清澜河随着这位神灵的到来而再次流淌起来,只是干涸许久,那水流细小潺潺、将断未断。
或许是这蕴含着本源的水流带来了生机,那从刚刚就一动不动的黑丑鱼被水流冲刷过身体之后,雪白的肚皮竟又起伏了起来。
而后,在漫天雨幕中,黑丑鱼的鱼眼看到了夜色中如星辰明月的神灵。
它的神灵!
“嘤!”
“嘤嘤——!!”
它敬仰的、向往的、河之神灵啊!
神灵在河流上空,看着这条仅剩的河生之灵,轻叹一声,缓缓而下。
当祂落在这片丑陋断流的地域之时,神灵的法衣消散、冰蓝的长发缩短被黑色覆盖、就连那双湛蓝的双瞳也悄悄深邃了几分,遮掩了摄人心魄的美感。
终于——
神灵苏醒,落入凡间。
然后,黑发布衣的青年弯下腰,拈起了那条激动地满地乱蹦的黑丑鱼。
“……沦落至此啊。”
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