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次诊疗林素迟到,陶牧之给她安排了周二下午。下午四点,林素如她所说,乖乖地准时来到了诊疗室。
林素今天的气色看上去已经比第一次时好了很多,她进门时,看到陶牧之先是一笑。在她的笑容里,陶牧之收回目光,道:“坐。”
林素把挂号单给他,坐在了他的面前。
从一开始的抵触,到现在主动来诊疗,林素进步了许多。陶牧之翻看了一眼她的档案,长驱直入,开始今天的诊疗。
“最近状态怎么样?”陶牧之问。
“你是说经过你的诊疗后么?”林素笑着问了一句,后点头道:“我觉得很好。”
“具体呢?先前的症状有缓解么?”陶牧之问。
林素道:“你不是都知道么。”
陶牧之看了她一眼,林素道:“我们昨天一起吃的饭啊,你有看到我吃得多香。”
她吃得很香,陶牧之一口没吃,饿着肚子打车回去的。
林素说完,笑容比刚刚更明艳了。
陶牧之观察着她的神色,相比较来看,她是没有了再抵触的心思。但是精神病人往往善于隐藏,或许在这样的表象下,林素不知道还藏着什么心眼。
陶牧之没有和她周旋,只低下头来,继续诊疗:“我问过你的经纪人,他说你这种情况是从两年前开始的。两年前,你失踪了一段时间,再回来就是现在这副样子。两年前发生了什么,你能跟我说一说么?”
陶牧之说完,抬眼看向了林素。
而原本笑意盈然的林素,脸上的表情像是被收紧的塑料壳,蜷缩,变小,最后消失了。
诊疗室因为这个话题,陷入了安静。这次的安静比以往要更轻,像是听不到了林素的呼吸声。
一口氧气在她的身体内,伴随着血液的流动转换成二氧化碳,林素像是被沉溺进深海里,忘记了呼吸。
她的牙齿在发抖,但是她的唇瓣掩饰住了这个动作。对面陶牧之依旧平静,她于他来说没有任何改变,是病人,更像是一件坏掉的物体。
“我有些困了。”林素道。
林素说完,陶牧之平静的目光轻动了一下:“为什么?昨天没睡好……”
“你这儿有没有可以休息的地方?”林素问。
她像是从泥沼中把自己拉了出来,清洗干净了身上的废泥后,又是光彩照人的模样了。没等陶牧之回答,林素从座位上站起来,已经打量起了诊疗室。
诊疗室简单又简陋,除了两把椅子,一张桌子外,在陶牧之身后的窗边,有一道蓝色的一次性帘子拦住的一个空间。
“你们医生不都会催眠吗?应该有可以躺着的地方的吧?”林素说完,抬手拉开了那道帘子,里面果然放置了一张躺椅。
看到躺椅,林素眸光跳动,惊喜地看了一眼陶牧之后,直接躺在了上面。
“舒服。”林素评价了一句躺椅。
她自说自话间,已经完成了入睡准备,陶牧之看着躺椅上已经闭上眼睛的林素,提醒道:“这里是诊疗室,林小姐如果困了,可以回家,或者回车上。”
“您知道的,我睡眠很少,而且入睡困难。”在陶牧之说完这番话时,躺在躺椅上的林素睁开眼睛看向了他。
“我很难有困意。如果有了,不马上入睡,困意很快就会没了,稍纵即逝。”林素说,“您知道的,我每天的睡眠很少,只有两个小时左右。困意来了,我要把握住才行。”
说完,林素看向了陶牧之,她的眼睛她眼睛里带了些渴望和乞求,在一双狐狸眼中这种情绪能感染人的程度是被无限放大的。
“因为太罕见,所以我很珍惜。我不想离开,离开后我就睡不着了,您不知道失眠的人每天的生活多痛苦。”林素说着,语气里带了些无奈和怅然。
怅然过后,林素眼神里表情一扫而过,她开开心心看向陶牧之,道:“我就在这儿睡啦~谢谢陶医生。我睡觉声音很小,不会打扰到你接下来的诊疗的。”
说完,林素冲陶牧之一笑,伸手拉上了帘子。
陶牧之:“……”
在林素拉上帘子后,陶牧之也并未放弃,他重新将帘子拉开,躺椅上,林素闭着的眼睛没有睁开。
她像是在一秒间已经睡着了。
她睡觉的声音确实很小,陶牧之甚至听不到她的呼吸声。她纤细单薄的身体蜷缩在躺椅上,姣美的脸蛋窝在了躺椅的夹角,只露出半张容颜。
那半张脸在她浓密的头发下,显得肤色更为白皙。这种色彩的冲撞感,带给人一些恬静温柔的感觉,像一幅刚刚画完还没有晒干的油画。
陶牧之拉开帘子,站在躺椅边看了一会儿。最终,他没有开口,把帘子重新拉上了。
陶牧之后续的病人几乎是来开药或者简单的问诊,倒是没什么可以私密到怕被林素听去的。在拉上帘子后,陶牧之像是忘了帘子后还有个林素,开单问诊结束。下午五点半,陶牧之离开办公桌站了起来。
站在衣架旁,陶牧之解开了医生制服的扣子。在解着扣子时,蓝色的帘子动了两下,陶牧之停下脱衣服的动作,将帘子扯开,林素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整日的问诊开药,面对的都是这个简单到有些简陋的诊疗室。在这简单和简陋之下,突然出现了林素,一时间倒有些田野烂漫,繁花锦簇的绚烂感。
她坐在那张简单简陋的躺椅上,像是一只睡醒的小鹿,抬眼看向他,原本狡黠明亮的双眸上覆了一层淡淡的朦胧,带了些娇憨。
“你忙完啦?”林素没想到自己竟然真睡了过去,就像是害怕鬼怪的人,睡在庙里格外安心一样。她一个精神病人,睡在心理医生的诊疗室里,也睡得格外香甜。
她已经很久没有这么高质量的睡眠了,这样的睡眠让她心情愉悦,连身体的感知都清晰了许多。
“我饿了。”
在问完陶牧之后,她仰头看向陶牧之,笑着说了一句。
她说完,陶牧之在没什么意识间,轻轻地叹了口气。
“医院附近有餐厅,可以先买些东西垫垫肚子。”陶牧之收回放在帘子上的手,脱掉了白色制服。
白色制服脱掉,男人精壮的上半身出现,他穿着精英派的衬衫,但在衬衫下,他的肩膀单薄而宽长,格外有型有力量。
他说完,林素已经从躺椅上站了起来,道:“我要跟你一起吃。”
陶牧之轻抿了一下唇,后回头看了她一眼,道:“不必了。”
“我昨天请你吃饭,你都没怎么吃,都是我自己在吃,今天我一定要请你重新吃一顿。”林素道。
林素说完,像是认错一样,道:“我昨天不知道,我今天知道了,你不喜欢吃辣,我们不去吃辣了,我们吃西餐好不好?”
她征询着他的意见,歪着头看他,眼睛里是期许。
陶牧之望着她的眼神,看了片刻,在她目光慢慢暗淡下去前,问了一句。
“去哪儿吃?”
林素的眼睛登时亮了起来。
“哇!你答应啦!”林素开心地欢呼,欢呼完后,她对陶牧之道:“我知道你一家特别好吃的西餐厅店,就在大对面……”
林素话音一落,陶牧之眸光抬起,看向了她。
大是陶牧之的母校,他的本科就是在这儿读完的。学校和几年前并没什么不同,九月份新生开学,梧桐叶子也开始变黄。坐在餐厅对面,能一眼越过主干道,望到大的鸿远楼。
当年陶牧之就在那栋楼里做实验。
林素睡了一觉,胃口大好。到了西餐厅,她让陶牧之点了喜欢吃的东西后,自己也点了一份牛排,一份意面,另外还点了两杯饮品和甜点小食。
这家西餐厅开在学校对面,主要是服务于学生的,价格亲民,但是味道不错。林素吃了一会儿,大也到了放学时间,学生们背着书包密密麻麻地往校门外走去觅食。
看着学生们一张张青春洋溢的脸,林素眼睛里带了些羡慕。
“我没有读过大学。”林素回头和陶牧之道。
陶牧之正在吃牛排,听了她的话,抬眸看了她一眼。
在对上他的视线后,林素回头重新看向了校门口道:“所以我还挺喜欢来学校附近吃东西的,可以看看学校,看看学生。”
“但是我不敢进学校。”林素说完那番话后,回头又看向了陶牧之。
陶牧之问:“为什么?”
林素道:“心虚啊。我又不是这里的学生,怎么有资格在这个学校里走。”
林素妄自菲薄地说完,她像是想起了什么,歪着头问陶牧之道:“陶医生,我记得你挂在诊疗室外的简介上写的你是这个学校毕业的啊。”
在她说完后,陶牧之抿唇看向了她。
林素的遗憾在说完这番话后立刻消失,她惊喜又渴望地看着陶牧之,道。
“你带我进去看看吧。”
吃过饭,林素去结了账,陶牧之带着她进了大。
秋天的大还是很漂亮的,干燥的空气,绿油油的植被,笔直的干道,来往的行人。林素从进了校门开始,就陷入了极度的兴奋之中。她踩在平整的青绿石砖上,沿着梧桐树奔跑。
她的年纪其实和学校里的学生差不多大,就这样在校园里跑着,也能伪装成这个学校的学生。
在她跑着的时候,女人的长发伴随着秋风扬起,路过的学生视线无一不投到她的身上。林素长相惹眼,若真是这个学校的学生,那也至少得是个校花。
林素跑了一会儿,释放完了兴奋的情绪,她跑回到了陶牧之的身边。在她在校园撒野时,陶牧之就安静地走着,和她形成了强烈的反差对比。
“好多学生啊。”林素回到陶牧之身边,她还有喘。
陶牧之看了她一眼,因为跑动,她脸上染上了些色彩,更为生动。
“学校里当然好多学生。”陶牧之道。
“我没见过。”林素望着学生笑着说。
在她说完后,陶牧之没再和她说话。林素与他并排走着,看看这儿看看那儿。学校学生不少,三五成群,成双成对。
“大学生是可以谈恋爱的吧。”林素问。
“是。”陶牧之简单应道。
“你呢?”林素回头,冲她一笑:“你有没有谈过?”
她眼睛明亮地看着他,满是好奇。陶牧之对上她的视线,反问了一句:“你呢?”
和往常不同,林素没有遮掩,她点头道:“我谈过。”
“高中?”陶牧之问。
因为林素没上过大学。
提到“高中”,原本笑着的林素怔愣了一下,她像是猝不及防,被拉入了一个漩涡。
林素回过头去,收回了目光,收回目光后,她看向前方,注意力很快被吸引了过去。
“哇,银杏树!”
大的老校区,除了梧桐树外,就是满园的银杏树。现在这个季节,银杏树泛了黄,像是一把把巨大的伞,遮住了干枯的地面。
林素跑到了银杏树旁,银杏树很高很大,枝丫垂落下来,小黄扇一样的叶子随着风轻摆,像是风铃。
站在树下,林素抬手想要去摘一片。但是树太高了,她摘不到。
林素的笑容随着她与银杏叶之间的距离而消失,她踮起脚来,抬手挥舞。挥舞了那么好几次,指尖也只是能碰到银杏叶而已。
林素眉头拧紧,眼底的情绪也变得焦急了起来。她看了一会儿,回过了头来。早在她够银杏树叶时,陶牧之也走到了她的身边。
林素看着陶牧之,对他张开了手臂。
“抱我。”林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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