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君正坐在首座的一个大宽櫈里,江骅抱着刀缩在他旁边,五羡和阿麓坐在他们脚下的石阶上,手里捧着韩生刚刚从火堆里刨出来烧糊了的土豆啃着,韩生站在一边皱眉望着那个他觉着眼熟的男人。
陶元坐在张君正右下方,他裹着厚棉衣,把手插进了衣袖里,他撇着嘴头也一点一点的,他对张君正说道“张小娃,这些个人,看着像当官的啊!”想起在山下韩生对他说的话,他望向韩生,韩生也说这个人好像是做官的,还是个大官。
陶元说完这话,一个兄弟打趣道“陶老头你怎么知道他们是当官的,莫非你儿子和他们长得一样。”
话落,众人的笑声连成了片,可陶元是什么人?可以当他们爷爷爹的人,只见他捡起地上的一石子往那人身上丢去,眼一撇,带着一脸得意说道“不止他们,你和我儿子长得也一样,随我。”说完,陶元指着那人咯咯笑了起来,那兄弟没陶元奸猾,话都说不利落,见他这幅窘迫样,众人的笑声更甚。
张君正拍了拍手,众人安静了下来,除了江骅几人,其余人都被他撵了出去。待屋内清净后,张君正坐直了身子,那个迎雪作诗的男人站在了前方,张君正问道“你是谁?”
那男人终于抬眼,他望向张君正,一脸不屑“你等草寇问我身份为何?”
这人神态如此嚣张,但张君正也不是那种急脾气的人,他笑道“草寇,下贱吗?草寇也比你等为官不正的人好,至少我们没喝人血没剔人骨,江陵白骨露野,死的每一个人都与你们有关系。”
这话锋芒毕露句句击心,男人的身子抖了抖,随即端正了身子含糊其辞的说道“不是,这些与我们有什么关系,我们只是做账的而已。”
韩生起身,直言“你是当官的吧!六年前你在鹤城书院讲过学,那时你是太傅,对不对?”
话落,阿麓手里的土豆滚落在了地上,她一脸震惊的望着那人,她不知道韩生说的是不是她现在所想的那个人,如果是同一人的话,可那人已经死了很多年了。
阿麓怔怔开口“韩大哥你说的不会是林太傅吧!”那时她还十岁左右,只知道平都出了大事。林太傅是吴宣的启蒙老师,可以说是从小伴着吴宣长大的,可就在几年前,吴宣不知受了谁挑拨,忽然要处理一大波老臣,那段时间平都鹤唳风声,菜市的断头台天天在砍脑袋,而林太傅也在其中,从那之后陆世筠和右相周应台旗鼓相当。
那男人闭眼着仰起了头,深吸了一口气,他笑得恍惚“没想到,事隔经年,还有人记得我。”
见男人承认了自己的身份,韩生对那男人低身拱手行礼“晚辈是仰慕您的学生。”
张君正也起身行礼“虽不知前因后果,但小生先前无礼了,请前辈见谅。”
林太傅望着几人点了点头“无妨,都是过去的事了,我现在叫林文,只是一个普通人,你们无需多礼。”
张君正邀几人坐下,见十里寨的人以礼相待,林文等人不再胆战心惊,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双方对于彼此的经历渐渐明了。张君正得知了这些人里,只有林文一人是大官,其余的人都是一些被牵连的小官。当初他被陆世筠悄悄带走,送到了江陵,就是从那时候开始,胡斯等人上任江陵,开始了偷贩粮食。
林文抚着胡子望着张君正等人,夸奖道“都说英雄出少年,林某惭愧,你等少年为民奋战,我却帮着贼人做事。”
江骅捏紧了手,怎地这人的来头这般大,他正言道“都没错,都是为了活着而已,你为了活着当着陆世筠做账,张君正他们为了活着做了匪,都无二般。”
张君正问道“那前辈你们有什么打算?”
林文一脸明了,笑问道“你会放我们走吗?”
张君正摇头“不会,虽然你们上山时是蒙着眼的,但我是不可能把进了寨子的外人放走的。”
林文一脸释然,他敲了敲有些发疼的膝盖骨,顺理成章的说道“谢邀,那我等就不客气了。”
五羡这人不着调,没管这人是什么身份,她打趣道“您老刚刚还说我们是草寇,怎地就要留下来了?”
林文点了点头,他笑道“我们本就是罪人,没有户籍,去那里都不行,我见邵阳那些女子也被你们带上了山,她们有用处,那我们肯定也会有用处,我不走了,孤身一人又老了,在山上教那些光屁股的孩子识字也好。”
说来,山上也有好些书生,他们空闲了会把寨子里的孩子,无论男女都撵在一堆,教他们在地上写字。曾经的一国之师,几年前贵门公子挤破头才能望见的人,如今被绑到了十里寨,还愿意留下来,这是何其幸运。
张君正了然,林文刚刚是故意问他放人的事,他开着玩笑“前辈,你不怕我们是什么恶人?”
林文摇头“我见你们把邵阳的流民带上了山,就想你们应该不是什么恶人,今日才知山上的人都是流民,我猜对了,再有,你们把这些人聚在一起,管理得妥帖得当没成祸事,这是你们的本事。”
由于山上新加入了许多人,这些天众人一直都在忙碌着,韩生和于七看管着那些新来的男人,五羡与阿麓和一些小娘子看管着从山下带上来的那些女人。
起先把这些女子带上山时,山上的小娘子有些郁气,但听说这些女子也不过是普通人家的苦命人后,对她们反而多了些怜爱。
张君正说过,所有人都得做事,五羡也保证过,不会让这些女子吃白饭。人活着总有用处,五羡在心里敲打着算盘,该怎么把这些女人改变成另一幅样子。
几人在山顶吹着风,耳畔是呼天震地的喊声,绍阳镇那日带上山的人正在围着山路跑着,于七拉着累成狗的韩生在前方领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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