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试终于结束了。
落榜的人都黯然着。入学的人都欢庆着,一片欢声笑语。
无论什么修为高低,无论身份贵贱,从今天起,所有人都是同学。
李端详走到了周轻吕面前,伸出素手“重新认识一下,李端祥。”
周轻吕强笑一声“周轻吕。”
“你很不错。”
“谢谢。”
说完,周轻吕一个人走到了食堂的角落之中坐着,看着窗外发呆。
李端详皱眉端详着这个男人,不由得秀眉微蹩,她觉得自己不以身份,单虚的修为来说,算是对他礼贤下士了。可是这人却没有任何巴结的意思,莫说巴结了,连一点寒暄都没有。
那个笑挺假的。
那声谢谢也挺假的。
李端详不觉得一个以一千二百精神力为第一入学,一路无敌走过来的宗师中期会有心事,只是觉得他不识抬举了。
“哼,牛气什么。”
李端祥冷哼一声。这时,史滔天走了过来,端着一杯白酒遥遥敬了李端详一杯,故作深沉的道
“别介意,我替我兄弟赔个不是,他便是这样一清高的汉子……”
“滚尼玛的。”
李端详骂咧一声隔空一掌拍了出去。
“唉我凑。”
史滔天惊呼一声,整个人倒飞了出去、‘轰隆’一声印在了墙上。整个人都嵌进去了,但是一只手还端着酒杯,一滴都没有洒出来。
一众同学看了一眼,没有再多看了,继续吃吃喝喝。
期间也有人去给周轻吕打招呼,谁也不知道这个方方面面全部评选第一的,史上唯一一个以宗师中期身份入学,先天境界就被选上的同学,未来会有怎样的成就。
也不是说巴结。只是以后大家相处的时间很多,同窗可能几十年,也有可能一百年……
低头不见抬头见的。谁愿意生分呢?
而无一例外,周轻吕全部都是强颜欢笑着应付过去,依然看着窗外发呆。
这时,秦风走了过来“你实在是太让人出乎意料了。我以为你很强,但是我没想到你这么强。应变能力你第一,辩论你第一。守擂你第一。结果精神力你还特么的第一,甚至将李端详都按在了下边摩擦。我服你啊。”
周轻吕笑了笑,举杯一饮而尽,没有说话。
秦风皱眉“你怎么了?是不是因为没发挥好,没有领先第二名太多,所以有些灰心丧气?”
在座的哪一个不是强者?这话瞒得过谁的耳朵?
一瞬间,所有人都转过头来,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看着秦风。这死玩意儿,喝多了吧?不会说话你就少说点。
这还灰心丧气?
你还要怎么样嘛?
李端详更是银牙紧咬,她一切都设计好的,本来她第一。结果半路杀出个程咬金了。这半路杀出的人,不是洞虚,也不是入虚,更不是宗师巅峰。
而是史无前例的宗师中期。几天前还初期,一个月前还先天呢!
没有什么会比这更郁闷了。而且自己好心好意上来搭讪,结果这厮鸟都不鸟自己啊。本来就不高兴,结果这又冒出个没头脑。
不会说话。端着杯酒到处晃悠着,说什么因为没有领先自己太多而灰心丧气……
这是个人说的话?
李端详咬牙,忍着。
秦风叹口气
“没事儿,谁还没有个失手的时候呢?哥哥年长你几月也是过来人了。该说不说的,开心点嘛,你第一啊。第一和第二那差距可就大了,待遇差距也大了。总之这五年内,世人只知道你周轻吕,谁知道她……”
‘轰隆隆——’一声,秦风也倒飞了出去。
印在墙里,就在史滔天的旁边。左手还端着一杯酒,一滴都没洒出来。
片刻后,墙外的两只手互相移动,碰了个杯……
李端详怒而起身
“有什么了不起的。精神力强大有什么了不起的,我修炼速度快,你追不上我的,哼!”
说着,李端详离席。
周轻吕看都没有看一眼,或者说,对于外界发生的事情都不知道。此时的他只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之中,眼神有些缥缈的看着窗外的天空。
这,究竟是个怎样的世界啊?
为什么能够有人在瞬间出现,抹除了所有人的记忆,又给了所有人一段新的记忆?
周轻吕害怕啊。
他忽然在想,那些失去记忆的人,他们知道自己失去了记忆嘛?
我呢?
我有没有失去过一段记忆?
或者说,我有没有得到过一段新的记忆呢?
一切总是如梦似幻……
周轻吕有些痛苦的叹了口气,实力啊,只有实力啊。
他以前觉得自己是自由的在这个世界,但是现在忽然感觉不是自由的。如果这个世界有很多强者,可以随时抹去别人一段记忆,可以随时给人添加一段记忆的话,那么我怎么保证,我是我?
我真的有过三世为人嘛?
我真的出生于卧龙郡嘛?
我真的有个老师叫做秦可慧嘛?
我真的曾是一代宗师嘛?
周轻吕忽然不确定了。他觉得恐惧,越看这些把酒言欢,尽欢颜的同学们,他越觉得害怕。
你看这些人……他们啥也不知道啊。
这时,周轻吕的耳边忽然传来了一个女人的声音
“我第一次见到这样的神仙手段时,我也曾忧虑过,我也曾焦虑过,也曾抑郁过。但是后来我明白了,你管那么多作什么呢?有用吗?哪怕你再怎么想,别人觉得需要的时候,都会抹除你一些记忆,而你无可奈何。你能做的,就是不用去管他什么忘记了什么,而是……变强。变得足够强大,变得你也可以去抹除别人记忆,甚至抹除一段历史的时候,这个时候就没有人能够对你的识海动手脚了。”
周轻吕抬头眺望,几里之外,一座小阁楼的窗台前。向诗诗端着酒壶依偎在那里,隔着几里地的时空和他对视。
周轻吕无法传音,只是用很小的声音喃喃“我现在分不清我是谁。校长他甚至给这些人植入了一段新的记忆。我有点害怕,担忧,我到底是不是我自己?我的过往的所有记忆,是不是也是被人植入的?”
“哈哈哈。”
“傻小子,没有任何人可以给人植入一段新的记忆的。”
周轻吕皱眉,这女人睁着眼睛说瞎话。但他不敢说这种未经过美化的段落……
“老师,你这不是骗我嘛。”
向诗诗看着他“从虚镜开始,人类会逐步的掌握天地之力,以天地之力强大自身。合体镜之时,便是引入天地之力入体炼化,这就是合体。合体了,就更熟稔了,所以合体镜比虚镜强,因为他们动用天地之力更精确,更多。”
“破碎镜,便是融合了天地之力为己身。这破碎二字,不是破碎天地,也不是破碎时空。而是破碎自身。每个人的身体都有一把锁,这把锁你未来就会看见了。而破碎镜,便是引天地之力入体,破碎这把锁,突破身体的桎梏,进入天人之境。这个时候,人其实融入了天地。”
周轻吕痴痴的听着,这是他第一次听到这些说法。
向诗诗继续说“天地之力是什么?天地之力,是这片天地的规则,是法则,是大自然之力。是这世界不可言状之力。而天人合一之后,你便融入了这天地法则,这大自然。然后,便进入了不可言之境。”
“对了老师……”
周轻吕发问“都说上三流。可我只知道上三流里有合体镜,上去是破碎镜,第三个境界到底叫什么?”
“不可言。”
周轻吕点头“嗯,似乎很多人都对这个境界颇为忌讳。但现在我已经入了尚学,已经是您的学生了,以后说不准也有可能接触到这个境界的。现在告诉我,以后我也不会丢人。”
“不可言。”
“老师,是这里不方便说嘛?”
向诗诗“……”
“老师,那我去你房间?”
向诗诗“我有时候觉得你挺聪明的。”
“学生哪里错了吗?”
向诗诗抓狂了“就叫不可言之境。不可言之境界,不可言之力,不可言之人,不可言之天地。”
周轻吕瞠目结舌。
片刻后,恍然反应了过来。
哎我擦。
它就叫‘不可言’啊?我当时看到,我还以为是大家都有所忌讳,不想提起那个境界。结果谁想到,你就叫个不可言。
咋不叫个‘不能说’呢?这更唬人,这些人都咋想的啊,会不会起名字。
向诗诗继续道“不可言之境是什么。你知道吗?”
“我肯定不知道啊。”
“他融入了天地,掌控了天地。而天地是什么?轻吕,你就活在天地之间啊!”
周轻吕眼睛眯了眯,没说话。
向诗诗又道“不可言之境,可以改变山河地貌,可以改变天地。可以更改气候风云。可以……抹除一段历史长河中的印记。这,便是不可言。但不可言之境,却不能改变历史,因为历史早已经发生过。不可言之境也不可改变一个人的出生和死亡,因为他出生过,也会死亡过。”
“所以,老师,不可言之境不能杀人?”
向诗诗“你究竟有没有认真听我在说什么啊!”
周轻吕急了“我真的很认真啊!”
向诗诗深吸一口气,又说“我的意思是说,他虽然可以抹除历史,但是不能改变发生过的事情。比如,你现在活着,但是不可言之境,就不能改变‘你曾活着’、‘你曾出生’、‘你曾成长’这段历史。也就是说,他不能让你从没出生过……反推过来,便是不可言之境从来不可以改变历史。懂吗?”
周轻吕恍然“噢,我懂了。”
向诗诗又道“那么再反推过来。他既然不能改变历史,那他怎么可以给人植入一段新的记忆呢?”
“可他们就是记不得我精神力曾九千二。”
向诗诗有些怜惜的看着周轻吕,可怜的孩子,你四万六啊……算了算了。
向诗诗耐心的说“你虽然九千二,但你想,从那石碑的数字零,到九千二,这区间。是不是曾发生过‘一千二’这件事?”
周轻吕若有所思,猛然醒悟过来“我懂了,他裁剪了?”
“裁剪?嗯,你这个词用得很准确。如果用尺子去丈量了那段时间的历史,那么校长便是从你一千二的时候戛然而止,将后边的所有发生的事情,全部裁剪掉了。所以,人们只记得你一千二。后边的不记得了。”
“而不是说,给他们植入了什么。你懂吗?”
周轻吕深吸一口气“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原来是这样啊,吓我一跳,我还以为他真能给人植入记忆呢。”
也就是说。大家原本在数数,从一数到一百。但是校长他不想让你记得你曾今数到一百了。所以,从历史之中,一剪子咔擦一下,剪到了你数到二十的这个时间段。后边的八十个数字,给你抹除掉了。
所以你回过神来,你会发现你只数到了二十,然后你又开始继续数数,二十一,二十二,二十三……
其实特么的就视屏剪辑呗?剪辑的是什么?总不能是凭空剪辑,它首先得真的拍出来了才行,首先它得真的发生过才行……
懂了这一点之后,周轻吕一身轻松,我又觉得我行了……
我之前不是假的。
虽然有可能会忘记了什么,但肯定不会活在别人的记忆中。
不抑郁了。
舒坦了。
向诗诗笑了笑“小样儿……”
周轻吕端着酒杯回到饭桌上
“你们喝酒咋不叫我呢?”
“来来来,一人三杯,我先干,给面子就和我碰杯啊。”
“愣着干啥啊?”
满桌子四十几个同学用一种看屎一样的眼神看着周轻吕,没见过这么不要碧莲的人。合着你刚才在那儿装高冷呢?
大家都喝的不行了。喝到吐了,喝的脑壳都嗡嗡响了。
结果你屁颠儿的跑过来搂人的后半场?
你咋这么不要脸啊。
一个名为赵松的宗师巅峰,红着一张脸,晃晃悠悠的站了起来
“我……我不行了,我今天真喝太多了,我坐这儿和他们都喝了四五个时辰了。我真的不行了轻吕哥。”
周轻吕脸一沉,端着酒杯“都是同学,咱们都考上了,不该庆祝一下吗?这么高兴的大喜日子,都不跟我喝几杯?”
众人“……”你有点脸好不好?
咱们刚才到处邀你,你就坐那儿发呆,还以为你因为没有践踏李端详而不开心呢。结果大家都要收场了,你跑过来又要喝,你还是个人不!
“面子要给,我喝一杯行吧?”
周轻吕叹口气“唉,青州无男儿。”
顿时,在座一大半的人滕的一下站了起来
“喝!”
“你说喝多少!”
“把你狂的,就你卧龙是男儿?”
“我今天陪到底!”
“你就说喝几个,谁怂谁是儿子。”
“……”
周轻吕笑了笑,拿过来一坛新的“那从赵同学这里开始,一人先碰十个吧。”
赵松吞了口唾沫,沙哑着嗓子说“喝……”
一个时辰之后,在座的所有人全部趴下了。周轻吕又端起一坛,叹口气“青州无男儿。”
众人“……”
实在爬不起来了。
有人都在抹眼泪呢,这酒品也太差了,以后不跟他喝了……
周轻吕一个人坐那儿又喝了两坛,他想把自己灌醉。
“今天,是玄妙的一天呐……”
周轻吕自语一声,一饮而尽“狂欢吧,明天,新的人生尽在足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