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的们是十月到了崇明岛附近,打算由海路将花石纲押解进京,可三条纲船才至崇明岛附近的海面,便被贼寇劫掠,贼寇杀人劫船,是凶狠无比,我等不是对手,不得不弃船而去,其后就是贼寇掠船而走,不知去向。”
“虽贼寇船只竭力掩饰,但还是有人认出了贼寇船只为福建舟师的战船。”
“我等将此事报官,后通州、昆山、常熟等地的官府一齐查办此事,查明此事确为福建舟师北上崇明岛所为。”
“随后官府出动舟师,便拿住了数名参与此次劫掠的贼寇,经审讯,这些贼寇便招认了其为福建舟师军卒,奉贼官李三坚之命,北上劫掠纲船。”
“大老爷啊,兄弟们死的太惨了,望大老爷为小的们做主。”
“纲船被劫,实非小的们之过,乃是贼寇有备而来,小的们猝不及防,无法与其匹敌啊。”
“..................”
开封府府衙之中,十余人一边磕头,一边哭诉崇明岛纲船被劫之事,七嘴八舌的,乱成了一锅粥。
“住口!”胡文海被他们吵得心烦意乱的,于是开口呵斥道:“拿住的贼寇在哪里?”
府衙大堂之中乱成了一团,而此时李三坚并未慌乱,只是冷静的听着、看着,寻找其中的破绽。
李三坚心中是异常明白,这大概是自己此次劫难的最后一关了,若闯不过去,将会是前功尽弃,李三坚及其家人、亲朋好友同样免不了会落个凄惨无比的下场。
己欲平静以听其辞,察其事、论万物、别雌雄。故善反听者,乃变鬼神以得其情。《鬼谷子兵法十三篇》乃是本奇书,李三坚早已熟读,并牢记在心。
可这本奇书却是侬智高遗骨所赠,同时也给李三坚带来了无数麻烦。
“人已押至门外等候。”朱勔闻言得意洋洋的答道。
如此巧计,不怕人不信,不怕朝廷,不怕朝廷大臣,不怕宋帝赵佶不信,这次看你如何能够过关?朱勔又瞪视了李三坚一眼后,心中暗道。
“带进来罢。”傅墨卿点头吩咐道。
开封府府衙大堂之中的剧情是跌宕起伏的,各种反转剧情是一个接着一个,跟走马灯般的,傅墨卿等人倒也乐得看热闹,就像看一出大戏般的。
须臾,一名汉子便被带进了府衙大堂,汉子磕头行礼之后,便跪在堂中等待问话。
“堂下何人?”胡文海细细的打量此名汉子之后,开口问道。
“回老爷的话,小人胡五。”胡五闻言答道。
“为哪里人氏?为何身份?”胡文海点点头又问道。
“小人福建路安溪县人氏,为福建路舟师帐下一名小校。”胡五答道。
“军中之人?”胡文海皱眉问道:“可知道何故至此吗?”
“小人知道。”胡五闻言答道:“为纲船于崇明岛被劫之事。诸位老爷啊,小的只是福建武威舟师帐下一名小卒,奉将令乘船前往两浙崇明岛,当初所下将令是追剿海匪,因此小的不得不奉命前往。可怎料是劫掠纲船?军中军法严酷,小人等人就不得不奉命行事,因而此事实与小人等无干啊!皆为李...经略指使的。”
“你倒将自己摘干净了?”胡文海闻言冷笑道:“以何证明你为武威舟师之将校?”
“诸位老爷请看!”胡五闻言伸出双手,左右手便出现了刺字及刺纹路。
胡五左手虎口之上刺着“武威”二字,右手虎口刻刺着一匹饿狼的刺青。
饿狼刺青为黑旗军的标记。
极富断狱经验的胡文海、石公弼等人于是走下公案,仔细查看胡五手上的刺青,均是不约而同的微微摇了摇头。
通过查验,胡五手上的刺青绝非短时间之内刺上去的,而是刺上去有些日子了,日子还不短,时间应该在一年以上,也就是说,胡五为福建黑旗军军卒时间已有一年以上了。
纹身刺字源于南方百越的涅面之俗,同时与古之刑罚也有关联。墨者,黥也,先刻其面,以墨窒之。虽然汉之文帝废除了肉刑,但两晋南朝的囚犯和逃奴仍要在脸上刺字,直到宋仍是如此。
因流配之刑,发配戍边的军卒均要黥面,从而被称作“配军”,再说难听点就是“贼配军”。
《宋刑统》有云,凡应配役者傅军籍,用重典者黥其面。
宋时,不仅罪犯充军要黥面、就是正规的禁军、厢军和非正规的乡兵,也都要主动或被动地黥面刺手,这在宋军之中是很普遍的,就连大名鼎鼎的狄青,脸上也有刺青。
宋代施行黥兵制,故宋军也被称作“刺军”。
“刺军”源于五代,盛于宋,其目的主要有二,其一就是识别各部番号;其二就是防止士卒逃逸。
刺青所在部位也是各不相同的,大宋禁军主要就是刺面,而厢军、乡兵主要就是刺在手上,至于身体的其他部位,刺背或刺腿或刺身,就看个人喜好了。
福建黑旗军为厢军编制,因此就刺在了手上。
李三坚对于如此陋习,还是颇为反感的,但此为大宋黥兵之制,李三坚也是无力改变,最起码目前不行。
不过有时候,李三坚觉得刺青也是显得较为威武的,因此今后有机会改变这一状况之时,并不会废止刺青的,只是想将“刺”改为“画”...
“尔等奉何人的将令?又是何人领军前往崇明岛的?”胡文海想了想后又问道。
李三坚就算是下令前往崇明岛劫掠纲船,也不会直接将将令传达给每个士卒,均是由各军统领转达的。
“奉武威舟师部将郑泰之命,领军之人也是郑泰,老爷,郑泰此人原本是个山贼,后被李...相公招安的。”胡五答道。
“好嘛...“一旁的汪閣闻言得意的冷笑道:“贼子就是贼子,是本性难移啊,竟敢劫掠贡物?合当处死。”
汪閣说罢,还恶狠狠的瞪了李三坚一眼,意思已经很明白了,若确实为李三坚下令或指使的,那么李三坚也必然难逃一死。
“王府尊,待本官问完话如何?”胡文海三番五次被汪閣打断,心中是极为恼火。
圣谕是命刑部、御史台、大理寺三司勘鞠,只是地点设在了开封府府衙大堂,可汪閣却喧宾夺主的,活生生的搞成了四司勘鞠...
不过是仗着蔡京之势而已,胡文海气恼的想到。
汪閣闻言“哼”了一声,就没再说话了。
“若真是郑泰领军,你为何如此肯定为李三坚下令或指使的?若仅为郑泰之意,你岂能逃脱诬陷之罪?”胡文海随后看着胡五问道。
能够舍车保帅就舍车保帅吧,舍车之后,李三坚定也会受到牵连,但不会是死罪,胡文海心中暗道。
“老爷,小人是于路上听说的,听说这件事情的,可不止小人一人,还有...还有就是,福建威武舟师,无李经略之命,是片船不敢出海的。”胡五答道。
堂中诸人闻言顿时就陷入了一片沉默,此刻人证、物证俱在,就可以定罪了,似乎是李三坚难逃一劫了。
真是比看戏还有趣啊!此刻坐在二堂之中听入神的赵佶脸上不由自主的露出了一丝微笑。
“官家,恕奴婢大胆,敢问官家为何发笑啊?”一直侍候在赵佶身边的内侍李彦早已站得双腿发麻了,一动不动的,浑身酸痛不已,借发问之机,趁机活动了下身子骨。
“此事还没完。”赵佶闻言低声说道。
“人证、物证俱全,还没完啊?”李彦低声嘀咕道。
人证、物证俱全,李三坚性命休矣!李彦心中暗道。
赵佶闻言微笑着摇了摇头,笑而不答。
李三坚能够如此轻易认输,他就不是李三坚了,赵佶心中暗道。
“哈哈,李三坚...”汪閣似乎是气急而笑,指着李三坚说道:“人证、物证俱全,看你还有何话说?你李三坚蒙圣恩,得状元及第之功名,蒙圣敕得官,为我大宋从五品之官员,为一方大吏,却不思报圣恩,不思报国恩,居然令部曲劫掠纲船,掠走三船贡物,你想干什么?无非就是积蓄粮饷,图谋不轨。此前勾结反贼后裔,练新军、兴舟师,无非就是蓄力,待行谋逆之举,此罪是天理难容,罪无可赦!不过李三坚啊李三坚,老夫倒是有些佩服你了,你可真是伪装得巧妙啊,此刻狐狸尾巴终于露出来了吧?”
“狐者,狡猾也!”李三坚闻言说道:“世人皆鄙视狐狸,皆谓其奸,可李某却不这么认为,狡猾是要看用在哪里的,对陛下,对我大宋,我李某向来都是露胆披肝、赤诚相见的,此心天地可鉴,日月可表。可对付奸猾之人,李某必须比其还要奸猾,如此方能在这个世上存活,才不会死在其手上,尤其是对付老狐狸之时。”
“噗!”赵佶正在喝茶,闻言一口茶水便喷了出来,淋了李彦一身。
当众将堂堂开封府尹骂做老狐狸,这还真是大宋一件奇闻啊。
堂中诸人也是哑然失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