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京、童贯、王黼、梁师成、朱勔、李彦之流整日里在赵佶耳畔,言国泰民安,百姓安居乐业,言民各甘其食,美其服,安其俗,乐其业,言国安民乐,四方仰德,于是乎赵佶铸九鼎,建明堂,修方泽,立道观,涸竭民力,修建延福宫与艮岳,是大兴土木。
攫天下之财为几用,刮四海之奇物,置于京师,以满足自己的猎奇之心,大肆选秀,纵欲于后宫,嬉乐欢宴,是大肆享乐,肆意挥霍,昏聩不明、荒淫无道。
国泰民安、四方仰德,可事实果真如此吗?自李三坚等人入两浙路之后,一路之上的所见所闻,皆为乞讨之百姓,不说饿殍遍野,也是哀鸿遍野,是黄钟毁弃,瓦釜雷鸣,耕地荒废,饥荒横陈。
两浙路花石纲之祸是远甚于福建路的。
忠直之士见之,无不扼腕长叹,目眦欲裂。
李三坚也是如此,不忍直视,但却又无可奈何,目前李三坚自己都自身难保,又能怎样?
“客官,打尖还是住店?”
此日,皇城司之人押解李三坚来到了两浙路睦州郊外一处客栈,客栈不大,专为来往商旅、行人所设,供应吃喝、提供住宿等等。
客栈掌柜、小厮见二十名官差押解着一辆囚车来到客栈门前,慌忙迎了出来,献着殷勤。
客栈一天到晚人来客往的,其中也有不少官差,也有不少官差押解着人犯,因此早已是见惯不惊了。
只不过今日来的二十名官差,穿着打扮与其他官差有所不用,且二十人押解一人,还是与以往官差颇有不同的,一般来说,押解一名人犯,三二官差足矣,人多了既费钱,又费力,可此次官差居然是二十人押解一人,显得异常的慎重,那么此名人犯就是重犯无疑了,也许还是钦犯。
可此名重犯或钦犯却未被上任何刑具,且身形挺拔、面目俊朗,不过神色却有些憔悴,显得有些疲惫。
客栈掌柜、小厮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看什么看?再看眼珠子挖出来。”一名皇差恶狠狠的呵斥道:“好菜、好酒都端上来吧,老爷们吃了好赶路,将马也喂喂。”
“好勒,客官请稍候。”小厮慌忙应了一声,就转身跑进店中安排去了,并喊人出来牵马至后院喂马。
还不一定给钱呢,如此凶巴巴的作甚?小厮边跑边嘀咕道。
官差凶恶,小民甚是怯惧,以往也有官差吃喝完毕之后,抹抹嘴,就拍屁股走人,客栈也只能干瞪眼,哪里敢去追讨?
官府随便找个借口,如通贼之罪,就能让你客栈关门大吉,家破人亡。
皇城司亲事官余应物随后挥了挥手,让院子们打开囚笼,将李三坚请了出来。
余应物、刁千赐奉命于半路欲结果了李三坚的性命,余应物本就不想行此伤天害理之事,并加以阻拦,可最后还是默许了。
而李三坚有“鬼神护体”,刁千赐等人被吓得再以不敢对李三坚动手了,从而安安全全的到了两浙路睦州。
可此时的余应物不知是应该是感到欢喜还是忧愁,是又喜又忧的。
忠直之士,余应物不愿害其性命,可到了京师之时,余应物等人又该如何交代?
不过无论怎样,一路之上,余应物还是善待李三坚的,在路上当然是将李三坚关在囚笼之中,到了打尖歇宿之时,余应物就将李三坚放了出来,只要不妄图逃跑,就任其自便。
李三坚与其余囚犯是不一样的,凶狠的江湖贼寇等囚犯,当然是锁链加身,并严加看管,生怕其逃跑了而无法交差。
而李三坚此时仍是朝廷命官,且并未定罪,也并未被罢官免职,圣旨也并未说将其枷锁加身,只是押入京师便可。
李三坚在山魁、蔡樱雪搀扶之下,就下了囚车,看了一眼四周,活动了身子,顿感舒服多了。
此时已经是政和二年腊月了,早已是到了冬季,越往北去,气候就愈加寒冷,李三坚已经换上了粗布棉衣以御寒冷。
其实寒冷也还罢了,毕竟李三坚才三十岁上下,正值壮年,身强力壮的,对于冬季的寒冷,还是扛得住的。
李三坚最感到难受的就是疲惫。
自福州被押上囚车,到了两浙路的睦州,已经过了一月有余,在此月余间,李三坚除了打尖、睡觉之外,几乎都是在囚车之中渡过的。
囚笼低矮,李三坚在囚笼之中根本无法直起身子,只能够蜷缩在囚笼之中,且道路难行、艰辛,路上是异常颠簸,如此滋味,非常人所能够承受的。
除此之外,在过些日子就要回到东京开封府了,那么等待李三坚的到底是怎样的命运,李三坚也无法预料,因此心中不免有些忐忑。
人累、心累,使得李三坚是疲惫异常。
酒菜上来之后,众皇差围着数张木桌吃喝,李三坚与山魁、蔡樱雪单独坐在旁边的一张木桌之前,桌上摆放着一些酒菜。
“主人,喝点酒吧,喝酒即能解乏,又能御寒。”山魁倒了一碗酒递给李三坚说道。
山魁见李三坚的模样,心中是异常的心疼、难受,但却是无可奈何,皇差们能让山魁、蔡樱雪随行,已经算是开恩了,其余就不做他想了。
李三坚当年离开开封府,远赴泉州赴任,虽也是道路艰辛、难行,但毕竟当时是赴任,是官员去泉州就职,因此是前呼后拥的,坐着马车、舟船,一路之上也有官府的馆驿提供食宿,相对来说,是较为舒坦的,哪里像目前这般,坐上囚车,被人押解回京,来去之情景,完全不可同日而语的。
世间之事,变幻莫测,莫过于此也!
李三坚点点头,端起酒碗,猛灌了一大口,因喝得太急,被呛得剧烈咳嗽了数声。
“你慢点,又没人跟你抢。”带着斗笠,还是将面目几乎遮挡完了的蔡樱雪抚着李三坚的背,低声埋怨道。
李三坚笑了笑,摆摆手,对山魁说道:“山魁,真是难为你了,跟随李某,自地上到天上,又从天上到地上啊。”
李三坚说罢,自嘲的摇了摇头。
“主人,山魁倒是觉得没什么。”山魁也是笑了笑后说道:“当年在广南西路之时,跟随主人桂州赶考,比这时也好不了哪里去呢,山魁当时记得主人是意气风发的,是乐观无比,现在主人又何必如此的沮丧?主人,大不了咱们重新来过便是啊。”
“呵呵......”李三坚笑了笑,端起酒碗与山魁手中的酒碗碰了一下后,又喝了口酒道:“重新来过,又谈何容易啊?十余年间,世道早已是大变,变得李某几乎都无法辨识了。”
“奸贼当道,这官不做也罢。”山魁点点头说道。
李三坚摇了摇头,沉默不语。
现在的问题,可不是能不能做官的问题,而是能不能保住性命,保住家人的问题。
不过山魁说的也有道理,此官不做也罢,若是李三坚此次能够保住性命,就带着家人隐居在某地,不做大宋什么劳什子官员了。
不过隐居之后,又该做什么呢?李三坚心中暗暗思忖道,就做些买卖,或办个学堂,收徒弟传道授业,总不至于全家挨冻受饿吧?
“尔等为何人?”
“不得擅闯!”
“快快停下,不得乱冲乱撞,否则拿下尔等治罪。”
正在此时,李三坚等三人的耳畔忽然传来皇差的呵斥之声,乱糟糟的,似乎发生了什么变故,李三坚等人慌忙转头看去,只见客栈来了十余人,正乱糟糟的与皇差说话,甚至已经有人与皇差动手推搡了。
“这位相公,可是福建李三坚?”此时,一名满脸络腮胡子、年约三十余岁不到四十的汉子在数名面目凶恶的汉子的簇拥之下,推开皇差,走到李三坚的木桌之下拱手问道。
“尔等为何人?不得靠近钦犯!”李三坚尚未开口答话,刁千赐大怒,站起身来,拦住李三坚面前,手握刀柄,半刀出鞘,瞪着此名汉子问道。
“我哥哥与人说话,你最好离得远远的。”一名面目凶恶的大汉轻轻的将刁千赐手中的刀推回了刀鞘,并在刁千赐胸口推了一把,冷笑道。
“大胆,尔等敢造反.......?”刁千赐被推得倒退数步,不由得大怒道。
与李三坚说话的汉子冷冷的看了刁千赐一眼,就不去理他了,转头看着李三坚,等着李三坚回答。
余应物拉了一把刁千赐,微微的摇了摇头。
说这个刁千赐没眼力见,就是如此,余应物心中暗道,这些人虽一身普通百姓打扮,但却能看出,他们为江湖之人,为江湖豪杰,最起码为不惧官之人。
奉旨皇差不怕官吏,不怕军卒,不怕普通良善、本分百姓,只惧这些亡命之徒,这些个亡命之徒杀了皇差,又能怎样?最多也就是亡命天涯,还能有何更坏的结果?
老鼠怕猫,猫怕狗,狗怕豺狼虎豹,豺狼虎豹怕大象,大象惧老鼠,是一物降一物。
“三哥.....”正在此时,李三坚耳畔响起一名年轻女子细如蚊蝇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