泉州通判崔永梽宅内有处水榭,水榭一半伸入水中,一半架于岸边,水榭四周以低平的栏杆相围绕。
水榭之下的清水之中还有一些睡莲,静静的在水中沉睡。
水榭不大,环境却是较为清幽。
李三坚“三顾茅庐”,终于被崔永梽请进了宅内,两人一同来到了宅内水榭之处,崔永梽随后就吩咐家仆给李三坚奉上了一碗热茶。
李三坚坐在水榭之中的石凳之上,端起茶碗,咂了口茶,将茶碗放在石桌之上后笑道:“李某欲喝一碗崔通判的茶,实为不易啊。”
崔永梽闻言脸色微微一红,对李三坚说道:“这两日,崔某确实身体有恙,不太方便,从而怠慢了李知州,望李知州不要怪罪。”
“呵呵!李某岂敢?”李三坚闻言笑道:“据李某猜测,崔通判非身体有恙,而是心恙吧?”
“心恙?李知州的意思是?”崔永梽看着李三坚问道。
李三坚又端起茶碗喝了一口,问道:“崔通判以为李某是何等样人?”
“你李知州以为崔某又是何等样人?”崔永梽闻言反问道。
李三坚呆了一呆,随后与崔永梽相顾大笑。
“三坚初至泉州,还不太了解泉州之事,曲解了崔判官,望崔通判不要在意。”李三坚随后对崔永梽说道:“三坚过后思来想去,崔判官不许开常平仓,必有深意,因此今日特来请教。”
“呵呵,李知州如此,崔某也同样如此。”崔永梽见李三坚如此的表明了自己的歉意,于是也是坦诚的说道:“李知州才来之时,崔某也是曲解了你,因此。。。”
“因此就避而不见?”李三坚笑问道。
李三坚说完,两人又是笑了起来。
崔永梽就一开始就反感朝廷居然任命一名二十出头之人为泉州一州之长吏,如此乳臭未干的小儿,能做什么?能够治理好泉州吗?能够给泉州带来什么?
不过是宋帝赵佶的一名宠臣而已,不堪大用,不足以谋。
其后李三坚刚至泉州,置水患之事于不顾,与州衙诸官吏山吃海喝的,还大肆收受手下的贿赂,使得崔永梽是更加反感李三坚。
不过崔永梽很快就了解到,李三坚将所收受的钱财部纳入了州衙,自己未留一文钱,这才使崔永梽对李三坚的印象发生了一些转变。
其后李三坚安排救灾,与南安县知县杨正的一番谈话也很快被崔永梽知晓,这个时候崔永梽才对李三坚的观念发生了根本性的转变。
最为关键的是,崔永梽虽为泉州通判,有监察泉州百官及李三坚之权,但崔永梽毕竟为知州的辅佐,是李三坚的僚属,李三坚又这么低三下气的登门拜访,如此,崔永梽又怎能再摆出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
另外就是,需知州与通判通力合作,方能治理好泉州水患,方能安抚好一方百姓,在这一点上,李三坚是与崔永梽是不谋而合的。
“崔通判!”李三坚随后开门见山的对崔永梽说道:“李某此次登门拜访,就是想了详细解我泉州常平仓之事,想知道崔通判到底有何苦衷,拒绝放粮赈济。”
“哎!”崔永梽沉吟半响后答道:“想必李知州已经知道了,我泉州常平仓少粮,目前仓中仅存谷不足五千石,钱不足一千缗,如此我又拿什么放粮赈济?区区五千石粮、一千缗钱实为杯水车薪。同时崔某也不欲使他人知晓我泉州粮仓空虚,若被他人知晓,必将会影响民心啊,而民心一乱,不知道会出什么乱子,因此还不如不放粮,若因为此出了任何事情,均由崔某担当,大不了崔某这颗项上人头交出去便是。”
“言重了,崔通判言重了。”李三坚闻言连忙说道:“原来崔通判是为大局着想,李某现在得知,是甚为敬佩啊,不过崔通判,你是否能够说说我泉州常平仓积粮为何到了如此这般地步?”
果然是误会了他,此时的李三坚不由得感到汗颜,当时李三坚任务崔通判等人是监守自盗,从而使泉州粮仓空虚,现在看来定有其他原因的,而崔永梽为了顾大局,从而拒绝放粮赈济。
“也罢,今日崔某就将泉州常平仓之事详细告知李知州吧。”崔永梽闻言猛喝了一口茶后说道:“朝廷养兵,兵食不足,于是就诏令将常平仓之钱、粮挪做军资,此例一开,久而久之,是移用甚多,而蓄藏无几也。另外就是拆借支用,而路级衙门之官员多不称职,尽被州府借出常平仓之钱、粮使用,因此每有灾害发生,需要放粮赈济之时,却仓廪空虚,无法赈济灾民。”
“原来如此!”李三坚细细回味着崔永梽之言,随后问道:“难道朝廷就无仓储之令吗?或者说禁止挪用仓廪之诏令?”186中文网
“有,形同一纸空文!”崔永梽接着说道:“我泉州山多田少,岁入微薄,因此是入不敷出啊。”
“山多田少?崔通判所言不差。”李三坚点头道:“市舶司那里的钱可否支用支用?先拿来救救急?”
“呵呵!”崔永梽闻言微微一笑道:“李知州可是市舶司提举呢,下官可无权下令支用啊。”
“啊?我怎么将这茬忘了?”李三坚闻言也不由得笑了起来。
李三坚浑然忘了自己还兼提举泉州市舶司事一职。。。
崔永梽闻言摇了摇头。
这是什么人啊?换做他人,定会牢牢记住,哪里会忘了?崔永梽心中暗道。
“不过李知州,即便你下令支用市舶司的钱、粮等,也是没有多少的,原因就是每岁市舶司岁入大半都会贡于朝廷的。”崔永梽随后提醒李三坚道。
“嗯,回头我去看看市舶司的账簿,有多少就用多少吧。”李三坚点头道:“目前当务之急,乃是治水救民,至于帅司及朝廷,本官过后再行奏报便是。”
李三坚当然明白朝廷对各路府州军管辖是异常严格的,各地每年大部分收入都得上供朝廷,这就是所谓的“强干弱枝”。
宋朝廷“强干弱枝”之策有利也有弊,利处就在于加强了中央集权,防止地方割据或生乱,而其弊处就在于严重削弱了地方实力,使得地方无论在哪个方面都是羸弱不堪。
若事起突然,宋各路府州军几乎就没有反应或还手的能力。
当时宋帝赵佶诏见李三坚之时,李三坚厚着脸皮要钱要物要权,就是考虑到这一点的。
但李三坚心中是异常清醒,这种事情今后还少做为妙,原因就是极易引起赵佶或朝廷的疑心,怀疑李三坚有不轨之心,有谋逆之嫌。
不过幸好李三坚是文臣,否则是武臣的话,赵佶或朝廷无论如何是不会准许的,就算准许,也会使尽一切手段,掣肘李三坚。
甚至都有性命之忧!
“正该如何!”崔永梽说道:“市舶司的钱、物,再加上泉州粮仓剩余的,应该能顶上一段日子了,不过李知州,就算市舶司的钱、物加上泉州所有仓廪之钱、物也是远远不够的,对此,我等当早做打算。”
“崔通判说的是,李某明白。”李三坚点头道:“可目前最为要命只两件事情,其一就是水患,水患需马上泄洪,而泄洪之地只有两处,想必崔通判已经知道了,那么到底从哪里泄洪?对此崔通判有何高见?其二就是泉州富室囤积居奇之事,使得泉州米价暴涨,又当如何对待?”
“没错,李知州所言之事,崔某早已知道。”崔通判沉吟半响后反问道:“不过崔某倒是想知道,李知州又是打算如何决断?”
他娘的,又是反问自己,我若是能够当机立断,我还来问你作甚?李三坚看了一眼崔永梽后,心中嘀咕道,他到底是真不知道,还是在试探自己?或者崔永梽此人大智若愚,明知山有虎,却让自己先行喂虎?
“民者,国之本也。财用所出,安危所系,当务安之为急。圣人云,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李三坚也是想了想后说道:“害民之事,李某断不能为,若李三坚害了万千百姓,百姓会掘了李某的祖坟的,崔通判可愿与李某共同决断此事?”
你不是想退缩吗?那么我现在就逼你了,李三坚心中暗道。
“李知州心恤百姓,崔某从前确为有眼无珠啊。”李三坚此言一出,顿使崔永梽肃然起敬。
崔永梽站起身来,重重的施了一礼后说道:“不但如此,不但不能为害民之事,李知州,你可知道我泉州地势是西高东低,南安县位于南安江中游,晋江县之西北部,若在南安县决堤泄洪,危害的决不止南安县一县,而晋江三面临海,因此在晋江泄洪乃是上上之策也!”
“崔通判高见,李某拜服!”李三坚闻言大喜,慌忙起身还礼道:“如此李某就不再犹豫了。”
此时的李三坚又对曲解了崔永梽感到有些羞愧。
“崔通判,对于囤积居奇一事,又当如何应对?”李三坚随后又问道。
“李知州不是已经知道了吗?”崔通判微微一笑道:“囤积居奇一事与洪水一般,宜疏不宜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