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建中靖国元年二月某日
此日天色十分昏暗,墨色浓云挤压着天空,沉甸甸的仿佛要掉落下来一般,压抑得整个开封府仿佛都是静悄悄的,并使人心情十分沉重。
此时已过巳时,天色仍是伸手不见五指,大白天的还需点燃火烛照明。
如此不算什么异象的普通天象却有人硬往人身上扯。
“陛下,臣有本奏!”宋皇宫勤政殿中,诸事议毕,新任御史中丞赵挺之出班奏道:“臣受皇命初勘开封府府衙左厅判官李三坚一案,微臣以为李三坚身为法司之人,掌刑讼之事,却知律违律,竟于元月十五上元佳节,擅动刑罚,擅杀当朝国公,此为我天朝从未有过之事,实为骇人听闻之极。依我大宋律令,法官违法,当罪加一等。微臣伏乞陛下下旨,法办此人,以正国法,以明视听。”
若是赵明诚、李清照在朝堂之上,定是会感到吃惊,夫妻二人心中也清楚,赵挺之对李三坚素来怀有恶感,但无论怎样,李三坚与赵挺之之间并无深仇大恨,两人几乎连面都未见过,而此时的赵挺之却欲置李三坚于死地。
“微臣所奏与赵挺之同!”右谏议大夫陈次升出班赞同赵挺之之言道:“法者,天下之程式也,万事之仪表也。天下从事者,不可以无法仪,无法仪而事能成者无有也。我圣朝堂堂宗子,安能说杀就杀了?宗子是否有罪,岂是他一个小小判官能够断之?开封府府衙的手伸得也太长了吧?居然能替刑部、大理寺、大宗正司做主了?还于正月十五上元佳节害死了魏国公,如此草菅人命,决不可轻饶。”
陈次升随后持笏躬身,郑重的对赵佶说道:“近日黑云压城,天降如此异象,实乃为朝堂之上有奸邪之人,微臣伏乞陛下,除此奸邪,以正朝纲,以匡国法,以明天日。”
赵挺之、陈次升等人还是老样子,矛头直指当朝宰执,抓住一切机会,欲扳倒之,若不能立即扳倒,也要除其羽翼,就算是一片小小的羽毛,也要拔去,假以时日,这头大鸟羽毛被扒光了,就成了一头肉鸡,也就可以任人宰割了。。。
“阴云之象虽为罕见,但在冬日也不是没有,就此与李翰韧相干连,是否有些牵强附会?”赵佶闻言沉吟道。
曾不等人闻言心中顿时大喜,到了此时,众臣如何听不出来赵佶的意思?看来赵佶是欲宽宥李三坚了。
实际情况确实如此。
赵佶是以神宗皇帝第十一子的身份继承皇位的,并不是以神宗皇帝现存于世年龄最长者继承的,因此暗地里对赵佶继承皇位一事是颇有非议的,是潜流暗动,特别在皇室宗亲之中更是如此。
话说这个世上又有何人甘心将皇位拱手让于他人?又有何人甘心被他人夺去皇位?
一些皇室宗亲表面之上是山呼万岁、五体投地,暗地里却是咬牙切齿。
此时李三坚杖毙宗子赵沆,可以说是不经意间帮了赵佶一个忙,就是极大的震慑住了一些蠢蠢欲动的皇室宗亲,原因就是李三坚为赵佶的潜邸之臣,为赵佶的心腹臣下。
不过李三坚到底是有意还是无意就无从知晓了。
因此此时依赵佶的本意,根本不想惩处李三坚,反倒是想重重的奖赏于他。
赵佶下旨将李三坚羁入诏狱,不过是碍于重病缠身向太后的面子,同时也在安抚众皇室宗亲。
“夫刑赏之本,在于劝善而惩恶,帝王所以天下划一,不以亲疏贵贱,而轻重者也。”领会了赵佶的意思,就有大臣出班反驳赵挺之等人道:“魏国公赵沆不久前即被羁入宗正寺,受杖罚铜,以惩其罪,可其却不知悔改,居然假扮贼盗,绑了开封府府衙李判官的家中女子,勒索钱财,如此害民之人,李判官依律断之,怎能为草菅人命?陛下,要说李判官之罪,只能追其越权之罪,而非草菅人命之罪。”
“哈哈。。。!”赵佶听到此处,不由得笑出了声。
众臣见状均是愕然的看着赵佶。
你再怎么袒护自己的心腹之臣,也不至于当众发笑啊?这成何体统?许多大臣心中暗道。
赵佶也意思到了自己有些失态,于是憋住了笑,对侍候在一旁的梁师成说道:“梁师成,你来念念李翰韧的请罪疏。”
“奴婢遵旨!”梁师成躬身接旨,随后取过李三坚的奏疏在朝堂之上大声念了起来:“民者,国之本也。财用所出,安危所系,当务安之为急。。。。。。。。”
李三坚的奏疏前面一段均为大道理,这些大道理不但众臣是烂熟于心,就连赵佶也是耳朵里已经听出老茧了,没有什么新鲜之处。
不过片刻之后,李三坚的话风立转,使得众臣不禁愕然。
“罪臣年二十有一,乃为血气方刚之人,赵沆此贼坏我家人,臣实在忍无可忍,恨不得手刃此贼,但罪臣为陛下亲点法司官,不得不依律而行。。。”
赵佶、众臣听梁师成念到此处,均是不禁莞尔。
李三坚奏疏前面一段讲的是大道理,李三坚是为国为民,除去赵沆,而奏疏后半段却承认自己乃是因为私仇从而杖毙赵沆。。。
曾布、韩忠彦等朝廷老臣均是摇头不已。5599
为国为民,这个理由已经是非常充分,可你李三坚又何必画蛇添足?就算是你李三坚与赵沆有私仇,也不至于如此的宣之于众吧?
不过此时朝堂之上,同情李三坚之人是越来越多了,话说这个世上谁人又能容忍自己的女人被他人糟蹋?
就算是李三坚提刀相向,手刃赵沆,也是情有可原的,许多人心中暗道,包括赵佶。
“曾卿家,你以为如何?”赵佶随后问向曾布道。
“陛下,老臣以为王子犯法,当与常人同罪。”曾布闻言答道。
赵佶闻言点头问向左相韩忠彦道:“韩卿家,以为如何?”
“陛下!”韩忠彦答道:“老臣赞同曾公之言,王子犯法,当与常人同罪。李三坚身为开封府府衙判官,确有越权之实,当惩处之。”
曾布与韩忠彦的话倒是一摸一样的,当所指之人却是大相径庭。。。
正在此时,勤政殿之外忽然传来一阵嘈杂的声音,众人隐隐约约的还听到一阵呼喊之声。
须臾,一名内臣气喘吁吁的奔进殿中向赵佶禀报道:“陛下。。。陛下。。。太学院太学生伏阙上书,还有。。。还有。。。”
“还有什么?”赵佶闻言皱眉问道。
“还有数万百姓亦是聚于宣德门之外。”内臣答道。
“他们喊些什么?”赵佶又问道。
“忠直之臣岂能杀?他们。。。他们要朝廷立即放了李判官。”内臣答道。
“胡说八道!”赵佶闻言怒道:“朕什么时候说过要杀李翰韧了?朕只不过是想问问他,这难道还不行吗?”
。。。。。。。。
“官家。。。奴婢斗胆问问,官家有何为难之处吗?”自勤政殿回到寝宫之后,梁师成见赵佶一副六神无主的模样,于是大着胆子问道。
“朝堂之事你不是已经知道了吗?朕有心。。。可太后那里又该如何交代?太后还在病中,眼看着就。。。”赵佶闻言叹道。
赵佶为端王之时,就宽待下人,下人有何犯上之举,只要不是太过分,赵佶均不在意,此时为帝也是如此,一般不会因为一句话而责罚宫中宦官、宫女等人。
话说赵佶自幼父母双亡,因而有时候反倒是觉得这些服侍在左右的内侍、宫女们较为亲近,并将他们视作亲人。
“官家,奴婢以为,李三坚此人如此胆大妄为,该当惩处,太后那里也应该给她个交代,不过。。。”梁师成想了想后接着说道:“此时官家处置李三坚,不必太重也不必太轻。”
“不必太重也不必太轻?”赵佶沉吟道。
“官家!”梁师成接着说道:“李三坚此人已得民心,在民间已是颇有声望,若此时官家对他处置太重,岂不是违了民意?这有损官家您的名望啊,可若处置太轻,太后那里却又无法交代,因而此事官家当小心斟酌一二。”
梁师成话中有话,同时赵佶也是个聪明之人,于是赵佶旋即就明白了梁师成话中隐含的意思。
一个朝廷官员是可以得到民心,但不能够太得民心,最起码京师之内是不允许如此的。
“依你之见,该当如何?”赵佶随后问道。
“官家!”梁师成闻言答道:“奴婢曾经听闻先帝说过李三坚此人,先帝曾言李三坚此人是柄利剑,既能伤人,亦能伤己,既然是柄利剑,需当好好磨砺,如此方可为陛下之剑。”
赵佶闻言大喜,拍了拍梁师成的肩膀后笑道:“梁卿家还记得先帝之言,真是难为你了。”
李三坚是柄利剑一事,赵佶也仿佛听赵煦说过,因此此时是颇为赞同梁师成之言。
同时赵佶对梁师成是愈发的另眼相看,从前只不过将其当做一名奴仆,但此人见识不凡,今后也许可担当重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