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风击面黄沙走,西出崤函脱尘垢。使君来自古徐州,声振河潼殷关右。十里长亭闻鼓角,一川秀色明花柳。北临飞槛卷黄流,南望青山如岘首。东风吹开锦绣谷,渌水翻动蒲萄酒。讼庭生草数开樽,过客如云牢闭口。
秦汉时每十里设置一亭,以后每五里有一短亭,供行人何处,亲友远行常在此话别。
至宋时也是如此,在城外也有十里长亭或五里短亭。一般来说,朝廷被贬黜的官员均要路过此处,并停留稍许,亲朋好友、故吏门生也在此地摆下一些简单的酒菜,与贬官道别送行。
十里长亭路,离人泪纷飞。送君十里长亭,折支灞桥垂柳!
所谓长亭或短亭,也就是用石材或木头建成的方攒尖或六角攒尖的普通亭子,却成为了送别之地,甚至成为了发泄心中不满、郁闷、伤心、懊悔等(qíng)感的地方。
“老爷,该动(shēn)了。”此时开封府城外一处长亭之中,一名老仆对宋朝廷曾任宰相章惇说道。
“走吧。”章惇最后看了一眼远处依然清晰可见的开封府巍峨的城池,长叹了一声后说道。
六十余岁的章惇此时看起来是异常的苍老,短短数月之内就须发白,平(rì)里高大魁梧的(shēn)材此时也显得异常的佝偻,似乎是短短时间之内就矮了几分。
章惇担任山陵使期间出了事故,先帝赵煦的灵柩不慎落入了山涧之中,泡了整整一(rì)一夜。
章惇黯然回朝之后,曾布、蔡卞控制的言官、御史,左正言陈瓘等言官、御史群起而攻之,弹劾章惇废后、大不敬、妄动刀兵等罪名,甚至弹劾其独霸朝野、把持朝政、(yù)行不轨等罪名。
所谓树倒猢狲散,墙倒众人推,在众大臣的一致弹劾之下,新帝赵佶废章惇宰相之位,并将其贬至越州,同时令其即(rì)起行。
此时站在十里长亭之中,(yù)前往越州的章惇(shēn)边只寥寥数人,其中还有几人是章惇的家人,与章惇为宰相之时的门前车水马龙,出行之时的前呼后拥,完是天壤之别,显得异常的凄凉。
世态炎凉,何至于此?
话说新帝赵佶深恶章惇,朝中大臣就算有人同(qíng)章惇,可又有何人敢前来为他送行?
躲都躲不及的。。。
老仆扶着章惇(yù)登上一辆马车之时,忽然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蹄声阵阵是越来越近,章惇等人均是疑惑的看着奔过来的数名骑士。
章惇的家人是异常的紧张,以为朝廷又有什么新的旨意?赵佶又颁下了再贬章惇的旨意?
这种事(qíng)又不是没有过,经常一名贬官还未出京,就收到了再贬的旨意,经常是一名贬官还未到目的地,就转贬他处,当然不可能是向着近处贬黜,而是越贬越远,直至天涯海角,贬官也是疲于奔命的,一些贬官甚至还累死在了半道之上。
“车旁的可是章老相国?”此时一名年轻英武的骑士翻(shēn)下马,大踏步的走到章惇面前问道。
与年轻骑士一同前来的数名高大魁梧的骑士也同时翻(shēn)下马,马背之上还有些酒坛、食盒等物。
章惇的家人见状顿时就松了口气,难道是还有人前来送行?不过随即他们又开始紧张起来,原因就是从前也有使臣携酒前来,先请人喝酒,再宣读贬黜的圣旨,甚至将人赐死也有可能。。。
“老夫正是章惇,你是何人?”章惇闻言诧异的问道。
“下官岭南李三坚,拜见章老相国。”李三坚随后向着章惇敛衣施礼道。
章惇与李三坚是久有耳闻,却素未谋面,而李三坚只是在皇宫之外远远的见到过章惇的背影,但却不知章惇到底长的是什么模样。
李三坚特意加了岭南二字,就是为了提醒章惇,自己就是从前在贡举之中被他黜落的岭南举子李三坚。。。
“什么?李三坚?你就是新科状元李三坚?”章惇闻言大吃一惊,瞪着李三坚大声问道。
李三坚之名,章惇岂能不知道?简直是刻骨铭心,只不过章惇也从来没有见过李三坚,就连李三坚(diàn)试状元及第之时,章惇也未见过,原因就是(diàn)试之时章惇充任山陵使,正在运送先帝赵煦的棺木。。。
“正是在下。”李三坚恭恭敬敬的答道。
“状元及第李三坚,老夫与你素不相识,今(rì)你特意前来看老夫的笑话吗?”章惇随后捻着白须,不喜的问道。
“老相国此言谬矣!”李三坚闻言摇头微笑道:“在下是何等是(shēn)份,何等样人,敢笑章老相国乎?在下是就久慕老相国之名,是如雷贯耳,闻老相国将远赴越州,因而特意赶来相送。”
“呵呵,老夫不过是个古稀之人。”章惇捻须说道:“徒有些虚名,怎敢劳状元及第亲自前来相送?如何敢当?”
“老相公此言又谬矣!当得,如何当不得?”李三坚笑道:“老相国从不私相授受,在下是钦佩之至,为相七年,是两袖清风。清廉如此,在下是闻所未闻,如此高风峻节,就当得天下人执鞭坠镫也!”
章惇独相七年,从来没有将官职私授予自己的门生、亲属,章惇四子均是进士及第,可仅有第三子坐到了校书郎之位,其余诸子均为县尉、县令之类的,为相七年,从未贪墨国财,是两袖清风、无比廉洁,使得李三坚无比敬佩。
当然李三坚冒昧前来相送章惇,并不是为了这个原因。
果然是少年老成、后生可畏,李三坚得体的对答使得章惇心中暗暗赞许,不愧为新科状元及第。
不过章惇是个直人,想到什么就说什么,有什么话都是一吐为快的,很少有将话憋在肚中的时候。
“李状元丁丑科下第,此事是老夫所为,难道状元郎心中不恨?”到目前为止,章惇仍是没有弄清楚李三坚的来意,于是章惇试探道。
“恨,如何不恨?简直是切齿痛恨。”李三坚倒也没有空言虚语,而是实言相告:“不过过后在下细想,此也不有年少无知,
学识浅陋之缘由,所谓空谈误国,下第也是(qíng)理之中。”
这是李三坚的实话,绍圣四年丁丑科贡举,李三坚还不到十七岁,就妄议朝政,实为太过浅薄,过于冒失了。同时不学不知道,一学吓一跳,在端王府的数年才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的道理,当时自己肚中的那点学识确实是过于肤浅了一些。
“老夫记得当年李状元还未过十七岁,确实是过于年少。”章惇点头道:“所谓玉不琢不成器,老夫当年也是犹豫良久方才行此举的。”
不到十七岁的进士及第,必将是骇人听闻的,不过这是李三坚当年下第的一个小小原因。
快拉倒吧,李三坚心中暗道,李三坚打死也不相信此时章惇所言,是为了磨炼自己?还不如直言相告,是为了打击政敌,排除异己的原因。
不过此时李三坚有事需请教章惇,因此就一笑而过,拱手对章惇说道:“章老相公,在下略备了些薄酒,以表在下相送之意,就请老相公赏光如何?”
“好,好。”章惇点头笑道:“老夫正有些口渴,就略饮数盏吧。”
李三坚此时二十出头,也是年轻,若在从前,章惇也许根本不会搭理他的,可此时李三坚专程赶来相送,无论李三坚是何种目的,也不能驳他的面子,章惇心中暗道,同时章惇也想弄清楚李三坚到底是何来意。
李三坚闻言与章惇相视而笑。
“父亲。”此时一旁的章惇第三子章授疑惑的看了李三坚后,拦在了章惇面前,说道:“父亲,如此。。。不太好吧?”
“干什么?”章惇瞪了一眼章授道:“李状元是何等样人?难道你还怕酒中有毒不成?”
“山魁、许彪,拿过来吧。”李三坚笑着看了一眼章授后对山魁、许彪说道。
酒中下毒?至于吗?李三坚简直哭笑不得的,下毒毒死章惇,也许会博得赵佶好感,但必将会引起朝野震动,如此就会毁了自己的前程,同时也会获罪下狱的,如此幼稚之事,李三坚岂能为之?无论自己与章惇是怎样的仇怨,此事也万不可为之。
山魁一手夹了个酒坛,许彪一手拎了个食盒,不费半分力气,健步如飞的走到了长亭之中,就开始摆放碗筷、酒盏等物。
“好壮仆!”章惇看着虎背熊腰的山魁、许彪赞道。
“老相国此言差矣,此二人为在下的兄长,非奴仆也。”李三坚笑道。
“原来如此。”章惇说道:“老夫观此二人为(jìn)军中人?”
“老相国好眼力。”李三坚点头道:“他们在潜火军中。”
“潜火?如此壮士归于潜火岂不是屈才了?”章惇笑道。
李三坚笑着摇摇头。
“这第一杯酒在下就先敬老相公了,道路遥远,老相国千万保重。”酒菜很快摆好,李三坚端起一樽酒后说道。
宋开封府城外十里长亭之中,一老一少就推杯换盏的喝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