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三坚等拥立太子赵谌于应天府登基继位,朝廷新立,万事艰难。
李纲与其次子李宗之及一名老仆,来到应天府之后,即被朝廷敕封为尚书左丞。而堂堂尚书左丞,朝廷居然也无法给他提供官舍居住,李纲等人也就租住在了城南一处小宅当中。
大宋宰相李三坚的宰相府也是租住的...
“师叔,你这是...?”此日,李三坚与姚舆来到了李纲所租住的小宅,打算拜访李纲,而李三坚举手敲门,手举在半空中,却敲不下去,一连三次,一副犹犹豫豫的模样,于是姚舆诧异的问道。
“叔兴,你去叫门。”李三坚摇摇头,对姚舆说道。
“嘭嘭嘭!”姚舆闻言上前,挥拳连砸了三下,将门敲得震天响,随后看着李三坚问道“师叔,何故如此啊?”
“我这个从弟对我是颇有怨言啊。”李三坚又是微微摇头叹道。
“怨言?怨言又怎样?难道师叔你还惧他不成?”姚舆又问道。
怕他?我还真有点怕他,李三坚闻言心中暗道,李纲太过忠直,是嫉恶如仇,眼睛里揉不进半粒沙子。
李纲忠直得在朝堂之上,当场就要处置或斩杀张邦昌等人。这如何能行?张邦昌等人再十恶不赦,也不能于朝堂之上当场处置或斩杀的,需廷议议罪、付狱鞫治等等,再明正典刑的。
李纲的这个秉性,是有好也有坏,好处当然就是忠怀冲日月,为柱国良臣;而坏处就是嫉恶如仇,恨不得杀尽天下奸佞,如此,就几乎将人得罪完了。
曾几何时,李三坚也如李纲一样,恨不得杀尽天下奸佞,以荡涤海内污秽。可现在身为大宋宰相的李三坚想法已经发生了改变,已经明白了一个道理,那就是为相者,需海纳百川,不能也不允许行大肆杀戮之举,特别是目前大宋朝廷新建,就更需如此了。人都杀光或都赶跑了,朝廷就成为了虚设,李三坚也就成为了光杆宰相...
要杀人立威,鼓舞士气,只需杀其首便可。
这也就是李三坚能够容忍黄潜善、汪伯彦等人的原因之一。黄潜善从前虽力主与金人求和,拥立赵构为帝等等,为世人所痛恨,为世人所不齿,不过黄潜善于危难之际,率军勤王,仅凭于此,李三坚就容忍了他们。
用人之道,在于海纳百川,忠直良臣当然必须重用,而奸佞小人也有他的用处,李三坚只需抑其恶,扬其善便可。
况且在这个世上,黑与白,善与恶,有时候实在是难以区分的。
“吱呀...”须臾,房门打开,李纲开门瞪了李三坚、姚舆一眼后说道“陋室门薄,敲破了,你们可要赔我。”
“李相国请进吧。”李纲随后侧身说道。
“赔你,赔你。”李三坚原本以为李纲会将自己拒之门外的,于是喜出望外,当先跨入了房门,李纲、姚舆跟着走了进去。
“宗之,这些西瓜就劳烦你了。”由于天气过于炎热,于是李三坚与李纲、姚舆就坐在了院中阴凉处,李三坚指着带来的一些西瓜对李纲次子李宗之说道。
“是,伯父大人。”李宗之拱手应了一声后,就与老仆收拾西瓜去了。
“古人煮酒论英雄,今日我等吃西瓜论时事。”李三坚随后对李纲、姚舆笑道。
“古人望梅止渴,我等可比古人好多了。”切好的西瓜送上来之后,姚舆一边猛啃西瓜一边说道。
李纲既没吃西瓜,也没说话,只是闷闷的陪坐在了一旁。
“贤弟,让我来猜猜你为何怨怼为兄吧。”李三坚也不看李纲,一边稀里哗啦的啃着西瓜,一边说道“非某独相之故,也非贤弟献十策,而我却不置可否的缘故,更非李某未处置邦昌等人的缘故吧?”
“乃是为李某未勤王京师的缘故吧?”李三坚啃完一片西瓜后看着李纲笑问道。
“大兄你是什么都清楚。”李纲闻言恨恨的看着李三坚说道“既然大兄今日如此相问,纲也就坦言言之了。靖康元年,虏贼将兵南下,兵困京师,陛下诏天下勤王,你为何引军不动,不对,你引军为何半途而归?纲以为天下雄兵,以你黑旗军为最。若你引军到了京师,共击虏军,定能大败虏军。靖康元年若是能够大败虏军,又岂有虏军的二次南下?”
“哎,贤弟,你将事情想的太简单了...”李三坚沉吟片刻后说道“靖康元年的情况是怎样一番模样?你是应该清楚的,当时太上官家退而不隐,新帝登基,当时我大宋有两个天,若我引黑旗军到了京师击贼,那么该听谁的?是听太上官家的,还是听官家的?若是我引军到了京师,只怕是更加混乱,内耗是更加厉害,情况会更加糟糕的。”
“当...当然...当然应当听从陛下的旨意啊,太上官家毕竟已经退位了。”李纲闻言结结巴巴的说道。
“嗯,是当听从陛下的旨意。”李三坚闻言冷笑道“可陛下能容我吗?若某引军到了京师,其结果必然与你,与某泰山,种老相公一般模样,被剥夺军权,而将我黑旗军交给那些只会夸夸其谈之人的手中。”
“其后就损兵折将、丢盔弃甲、大败而归,我黑旗军也就不复存在了。”姚舆开口补充道。
李纲闻言狠狠的瞪了姚舆一眼。
“瞪我作甚?”姚舆可不惧李纲,从前如此,现在也是如此,两人真要火并,两个李纲也不是姚舆的对手...于是姚舆瞪圆了眼睛,反瞪回去后说道“书生误国,说的就是朝中的那些只会夸夸其谈之人,也包括你。你以为你守京师守得很好吗?依本将看来,完全是不知兵,只知一味死守,被动挨打。死守京师,但你需坚壁清野啊,尽迁城外之民,尽烧城外之粮食、房屋,让虏军得不到一粒粮食,得不到任何补给,破釜沉舟,与虏军决一死战。可你奉旨守城,居然将牟驼
岗等地数万匹战马及无数粮草,白白拱手送给了虏贼,这叫什么?这叫助长了贼势,令虏军是更加猖獗。只知死守城池,被动挨打,不知主动出击,以攻为守的道理。”
“我如何不知?”李纲闻言怒道“姚平仲、范琼等主动出击,出城劫寨,只可惜功亏一篑。”
“哈哈,大张旗鼓出城劫寨,也称主动出击?难道你不知城中有无数金人探马吗?如此大张旗鼓的,闹得是路人皆知,还功亏一篑?必败无疑!其实失败也不打紧,当时我大军云集开封府城下,既然出城劫寨,一击不成,当连续不断的出城攻击,直至击败金军,金人人少,又是孤军深入,只要虏军败退,再使奇兵截断其后路,虏军焉能全师而退?只可惜,只可惜我大宋江山坏就坏在朝堂之上的这些个战不能战,只知一味退让的迂腐书生手中。”
“你...我...我...”姚舆说话毫不客气,直击痛处,不禁令李纲无言以对,颓然坐下,喃喃自语的。
“叔兴,休要再说了。”李三坚见状连忙说道“当时的事情不能怪在贤弟身上,贤弟他也是无可奈何的。”
李纲闻言抬头感激的看了李三坚一眼。
当时种师道、李纲在金军后退的时候,是极力建议朝廷应趁机追杀,可当时的朝廷早已被金军吓破了胆,哪里敢去追杀?从而拒绝了种师道、李纲等人的良策。
李纲奉旨守城之时,宋朝廷君臣上下也是对李纲是横加干预,指手画脚的,李纲也是处处受到掣肘,是束手束脚的,完全施展不开。
“师叔、李左丞...”姚舆也是倔脾气上来了,闻言摇头道“既然话说到此处,就将话挑明了吧。李左丞,你怨我等靖康元年,不引军勤王,可就如师叔所言,非我等不竭力救援,乃是为势所迫,实在是无可奈何。况且靖康元年,我大宋精锐兵马还少了吗?各路兵马云集京师,尤以西军最为精锐,可结果呐?结果就是金军是满载而归,全师而退,其后的三救太原、中山、河间三镇,数十万大军是损兵折将,大败而归,可谓是一场惨败,种师中种老相公等人更是战死疆场,令人扼腕痛惜,太原等三镇也由此陷落,何也?也是朝堂之上那些人不知兵,指手画脚,胡乱指挥所致,对此,你李左丞该当是深有体会吧?”
“何止是深有体会,纲有切肤之痛也!”李纲闻言是痛苦的长叹道。
“将从中御”,不予前线将领临机处断之权,为宋军大败最直接的原因。
“哎,贤弟啊,靖康元年,若是我黑旗军勤王京师,其结果也必然与其相同啊。”李三坚也是叹道“既然如此,某不如为我大宋保留最后一支能战之军。”
“大兄,二次不来京师勤王也是因为如此吗?”李纲被李三坚、姚舆说得有些服气了,于是开口问道。
此时的李纲也不赌气了,捧着甘甜的西瓜吃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