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家俗话可是说的明明白白,‘耳听为虚,眼见为实。’那陈二狗,听得到,也摸得到,怎么就成了虚无了?
不管这滕吉如何看得开,容小龙还是无法接受。
他依然觉得若离吃的那小半石锅的面疙瘩汤里,难保有陈二狗好几天没洗头的味道。
容小龙知道若离并不喜欢他,即便是容小龙说什么,若离也不会给他好脸色,更别提说容小龙试图好心用自己这碗换那碗头油。
他只能用谴责的目光去凝视滕吉。
滕吉一开始故作不知,过了一会也没撑过良心的谴责。
他问若离“味道如何?我煮的。”
不知道为什么,若离听了这句话,反而抬头瞄了容小龙一眼,那眼神似乎还带了点嫌弃的意思。容小龙发誓他在若离的视线中真的读出了具体表现为‘连饭都不会做,真没用’的嫌弃。他听到若离讲说“有点咸了。”
这不是正好么?
滕吉很自然的就把自己手里那碗递给若离“吃我的吧,我这份正好的。——我估摸是盐巴都给漏到面底下的缘故。”
若离说“你不怕咸啊?”
滕吉说“我们寨子里的人都爱吃酸吃咸,怕什么啊。”
于是若离就接了过来。
滕吉没看容小龙,也没朝着容小龙使眼色,但是容小龙觉得滕吉连后脑勺都透着一股子的骄傲。
容小龙很无语的继续吃东西。
滕吉大概是想要表现自己真的心无旁骛,真的把陈二狗当做虚无,真的爱吃酸爱吃咸。于是大口吃,一点也不费劲。滕吉一边吃,一边随口问到若离“你如何来这里的?”
滕吉终于把容小龙给扯了进来“我们正好要去陌家去找你来着。”
若离说“去陌家找我?我离家出走,明明说的赵家,你们去陌家找的哪门子的我?”
滕吉说道“不过相隔不远,有何不一样。回头陌家的陌如眠家主和赵家的赵小楼喜结连理,这不就是一家人了么?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这去陌家找你,和去赵家找你没什么区别。”
若离可能是平日里就听得很多滕吉如此的颠三倒四的言论,连白眼都懒得给一个。只是‘哦’了一声,做了态度敷衍的回应。
滕吉可能平日里也没少听若离的敷衍回应,于是也是一脸常态,他问了第二遍“你如何来这里的?”
若离终于讲“离开了赵家,无处可去,就兜兜转转,四处走动。”
滕吉戳破她“这边路径,可是回去金陵的。”
若离脸红,但是她一口咬定“我不会回去金陵的。”
滕吉一脸惊讶的挑了一下眉毛“可是这条路只能去金陵”
滕吉还没来得及说完,就见若离忽然情绪激动的起身,摔掉竹筒,这是若离第一次暴怒,她冷冷言语道“我不会回去的!”
若离情绪激动,两手很小的手紧紧的攥成了两个小拳头,在容小龙和滕吉面前肉眼可见的颤抖着。她这些天明显吃了很多的苦,她瘦了很多,原本如桃子那样粉嫩饱满的脸颊都薄下去不少,小巧的下巴越发的尖了,她眼睛里满是怒火,闪闪发亮,里面有泪珠盈盈。
滕吉最先反应过来,连忙起身把若离的手给掰开,防止她用力过度,手心被指甲给伤到,滕吉被她这忽然的脾气给吓了一跳,愁眉苦脸地安抚道“不回去!不回去!不管是为了谁咱们都不回去!除非方大人亲自来,否则咱们都不回去!”
若离大概是情绪激烈已经克制不住,听到这句话更加是悲从中来,泪水不绝,她站在原地打着颤,眼里那说不清是恨还是悲切,好像把一滩夜色搅成了浑水,连孤魂也要为他哭泣。
可是此地没有孤魂,唯一一缕孤魂被容小龙做成灵鬼,紧接着就送去了忘川途。如果忘川途的陈家离朱手脚利索一番,只怕现在陈二狗已经喝了忘川水,一去不复返了。
所以不会有孤魂为若离哭泣。若离只能自己为自己哭泣。
而容小龙也挺想哭经过这么一闹。若离手里的食物打翻,而仅有的只剩下自己手里这碗。
容小龙想了想。决定先不把食物递给正在气头上的若离倘若她再打翻,那三个人只能一起去吃那碗斗笠饭了。也不是说面就没了,白面倒是还有,但是没有干净的水。
滕吉再次把若离安置在篝火旁坐下,自己也坐回原地去叹气。
容小龙旁观至此,再笨也猜出来在此地遇到若离的原因她应该是在赵家的时候就听到了关于方卿和婚事的消息,容小龙把他和若离的处境置换了一下,大概能够琢磨出来几分关于若离当时心境。
若离对于方卿和心思,容小龙不是猜不出来的。若离是个少女,少女的喜欢根本掩盖不住,更何况若离心思霸道,也根本不想要掩饰。早已经过了婚配之龄的方卿和一直不谈婚配的事情这个行为又在无形中鼓励这个少女。不管这个想法有多么荒唐和无稽,少女都会相信的。
结果事实证明,这个想法并不荒唐。因为方卿和请求旨意许婚的对象,是仅仅比她大一岁的清平公主。
可是,那不是年纪问题,那是清平公主。
不管若离给自己找什么借口,这年纪的关系,都无法提起了。
如果说方卿和等不起十五岁的自己,可是他却等得起十六岁的朱卿卿。不管一岁之差,别扯什么天壤之别。确实她和清平公主有天壤之别,但是那也不是年岁缘故的。
这个道理,如果十五岁的容小龙知道,那么同样是十五岁的若离也一定是明白的。
就是因为明白,所以当时若离刚刚听到这个消息跟随而来的愤怒会立刻被无助和恐慌以及不知所措取代。方卿和要迎娶的,是仅仅比她大一岁的清平公主。
正好,请旨的时间又那么正好,正好在她闹脾气离家出走的时候。
方卿和的这一个举动,似乎宣判了若离的绝望,斩断了若离回归金陵的正路。
这一次,若离似乎真的不会回来了。
所以若离才无法安然踏上回金陵的官路。
她回不去,也无路可回。
这个念头的产生要是说说缘由也是有的。这其中最大的缘由,只怕就是方卿和的亲事。
方卿和已经定下了和清平公主的婚事,成了亲,公主入府,那府中还有个和公主年纪相仿的,说养女不是养女,说妹子也不算是妹子的少女,实在是说不过去。
即便是方卿和不提这件事情,方卿和身边的人也会提;即便是方卿和身边的人不会提,那么公主那么的人也会提;即便是两方都不提,若离十五岁了。
十五岁的姑娘,寻常人家的女孩子,都可以坦然的把女儿的婚事放上心头了。
一个已经可以议婚的少女,在新婚夫妇的家里。实在是不成样子。
所以时隔数年,若离再度无家可归。
作为一个只有过数面之缘的外人的容小龙都能够猜测出其中一些因果原因,滕吉不可能粗心马虎到这个程度。
滕吉沉默了一会,问身边已经止住眼泪的若离“是不是赵小楼和你说了什么重话?”
若离虽然很沉默,但是依然缓慢却坚定的摇了头。
滕吉的眼里有些不信“真的没说什么?什么都没说?”
若离停顿了一会,说“他没有说重话,他说了一些,真话。”
滕吉这下冷笑“忠言?利于行的忠言么?可是忠言可都是逆耳的逆耳,就是伤心。”
若离不答,滕吉一字一顿道“所以,那个赵小楼还是讲了重话惹你伤心了?”
若离这下才开口说“我本就伤心,不需要他是否讲重话,我都会伤心。”
滕吉不买账“伤口很疼,难道那伤口撒盐,痛上加痛,难道就不算是过错了?”
若离本就好不容易止住泪,被滕吉这样‘相逼’一番之下,眼圈一红,又是要哭。
这样的画面入了滕吉的眼,直接在滕吉内心点了一把火。
火冒三丈的滕吉一把拉住若离“走,回去赵家,我去为你理论!”
滕吉表现出来一个全力撑腰的家里人的态度来,可是这番表现,若离却也并不买账,她先是冷漠地挣脱了滕吉的手,往前走了几步离开滕吉远些方向,没有回头,背对滕吉的时候,眼泪方才不争气地落了下来,她倔强的很,刚刚那一番已经是失控,她断不允许自己在滕吉和容小龙面前再流露一丝一毫的脆弱。
从容小龙这个方向可以看得很清楚,滕吉在被挣脱之后先是愣了一会,好像完全没料到若离会挣开他那样的迟钝起来,滕吉盯着若离看了一会儿,片刻后摇头苦笑低声说道“你要是不高兴,那我就不去。你别这样——别生我的气。”
若离依然不为所动。
容小龙倒是有些若有所思。
看着滕吉的目光都多了一丝别的意味。
然而这个时候的滕吉注意力完全不在容小龙身上,他甚至直接把容小龙视为了一缕空气,反正他又不是容氏的指路人,他看不见亡魂,听不见鬼语。乐的只和若离说话。
他几乎有点半是哄劝的意思,明明模样和若离以及容小龙一般无二,但是从言辞口吻中,却能很明显看出来他的年长。
若不是容小龙自己再三提醒自己,他很难相信,眼前的滕吉其实是个和方卿和年岁相仿的苗人。
他如一个大人对待闹脾气的孩子那样,耐心和宽容地对待若离,他说“你和我们一起走吧既然你不想回去金陵,那就先去别处散心不好吗?”
这句话说出来,若离以一种不赞同的眼神看了一眼从头到尾一言不发的容小龙。
容小龙无意中和她视线接触,眼看就被瞪了一眼。瞪得容小龙莫名其妙。
这一番交汇落到滕吉眼里,换来了滕吉很无奈的笑,他继续哄道“我奉命送容小哥儿去陌氏”
他话没讲完,就被若离凶巴巴打断“去陌氏做什么?!”
她瞪容小龙“你不敢去赵家吗?因为不敢去面对因为被你牵连而受了好几天牢狱之灾的朋友了吗?”
容小龙赶紧问道“他们如何了?!”
若离轻飘飘的说“你若是当真牵挂,刚刚你见我就该立刻问。可是你没有,非要等我主动提起,才做出一副关切太多,实在是虚伪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容小龙被她一连串语句堵得怒气上涌,却又不知道如何讲起地脱口一句“你——”
一句你还尚未说个完全,又被若离打断继续道“你什么你,我什么我?你要说什么?你想出来如何解释,刚刚为何见了我,不去问问月姑娘和徐长生的情况?还有赵帛多谢你啊一个从小锦衣玉食的世家公子,因为认识了你这样的朋友,生平居然有机会去县衙牢狱中转转。你怎么不去?”
容小龙总算是有一句能说的完整“你怎么知道我没去过牢狱?”
若离反而笑起来“这句话好生神气坐牢是一件痛快的事情吗?我若是想去,天牢我也能住!”
容小龙真的有点被气到,他之前一向信任退一步海阔天空这一句话。没想到遇到若离却让他明白什么叫做让一脚蹬鼻子上脸。
容小龙差点被气得鼻子要歪掉,他也讲“怎么,你难道也觉得坐牢神气?否则为何要和我比去蹲天牢!?”
若离毫不留情道“你才要去蹲天牢!”
容小龙讲“我可没提天牢,天牢是你提的。别安我身上!”
若离大概真的是气晕了头“谁讲天牢!”
容小龙冷笑“谁提的谁知道滕吉也知道”
滕吉像个在路边凑热闹看人打架的时候被无缘无故扯进来纠纷的倒霉蛋“”
若离落了下风,毫不留情扯进来身边这个倒霉蛋“你说。你讲。坐牢两个字,谁先提的?”
容小龙提高声音“天牢天牢!”
滕吉苦着脸,说道“我提了,我提了行了吧?我特别想坐牢,做梦都想要去天牢里逛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