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卿和的表情倒是没有太多波动。
不过他也没什么直接的反应。
叶国手倒是有些困惑“时隔多年,怎么陛下忽然又提及容氏了?陛下对于容氏的态度还真是令人难以捉摸。”
方卿和不动声色地讲“那是自然了自古军心难测,陛下若是能够叫人轻易窥窃内心,只怕那人离死和九族陪葬也不远了。”
叶国手一愣“那你说的,不就是容氏?”
方卿和也一愣。
这真算是方卿和随口一说,结果误打误撞。
所以这才是宝成帝忽然变脸要杀容白的原因?
当初的容白不过是个十九岁的少年,方卿和当时的猜测,是以为宝成帝恐惧容氏壮大,到时候当真胁天子令诸侯可是后来想想,又不太像那回事。
“当初陛下初登大宝,尚未王位稳固,就心急诛灭了容氏。以至于后来到现在都后患无穷”方卿和慢慢地说,“倘若想一想如果到现在容氏依然还在,端的是南齐国师之位,想必淮南王也不至于会行动,而如今陛下也不会紧紧抓着我去制衡安逸侯。”
“这也是我担心的一点,”叶国手讲,“陛下当初迟迟不肯点头同意赐婚你与储君殿下,就是怕你一旦入住中宫便会失去实权,到那个时候,殿下还未登基,安逸侯便就已经独大,到那个时候即便是你从旁协助,也不会有什么立竿见影的作用的。”
叶国手顿了顿,仔细观察了一番方卿和的表情。可惜什么都没看出来。
叶国手于是接着说;“陛下虽然之前一直没有点头,可是却默认流言,甚至还和大臣们笑言过这事。所以内外宫人包括大臣,皆读懂了陛下心意。结果闹得这一出,可真是好大的一个耳光啊。”
叶国手颇为有点幸灾乐祸的架势。
在他看来,陛下迟迟吞吐,明显是吊着方卿和,不仅如此,一不点头,二不否认。结果倒好,使得方卿和大龄未婚。——谁敢上门提亲呢?谁都知道这位朝廷新贵是陛下相中的皇家贵婿。哪个敢去和当今的储君抢个人?
结果就把方卿和耽误到至今。
可见是自私的。
这件事情叶国手早就不满了。
所以前几日朝堂那一出,叶国手得知之后,第一个反应就是幸灾乐祸。之后才忧愁上心。
人心都是偏的,他是方卿和的好友,对他有救命之恩的也是方卿和。他自然是偏向方卿和的。方卿和喜欢谁,就应该和谁长相守,管他是公主,还是储君。都可以。
倒是那个陛下。
当年若非宝成帝识人不明,宫中也不会乱成那样。以至于太医院勾心斗角,连累他父亲一生仕途。
当然是仕途。
别扯什么医者就是本着治病救人的仁爱之心。仁爱之心不假,可是功成名就也是真的。甚至功成名的仁爱医者比淡泊名利的行医之人更加的慈悲和仁善。
就像是传递香火和普度众生一样。
结婚生子是传递香火,可是成家生子能传递多少香火?若是传道受业解惑,开班著书育人,亦或者开坛讲座,又能够济多少世救多少人?
医者也是一样。
一个乡间的赤脚大夫,和一个太医院之首,哪怕是医术相当,年岁相同。这一生的成就都是不可相提并论的。
做了太医院之首,便是做了天下行医者最高的位置。便可以真正达到以一己之力改写行业弊端。开医馆,收学徒。这些都是年轻的老叶国手当年的志向。
老叶国手后来也确实凭着本事进了太医院。他一步一步朝着自己的目标在往前走。
结果呢,一碗药汤,毁了他一生。
虽然后来证明,一向在外人眼里温吞的老叶国手并不是表面上看着那样的好欺负,可是那最多也不过是一报还一报的平等。
算不上一句痛快。
对方一切,包括人命,实在是配不上抵消老叶国手的一生和仕途的。
所以叶国手从小到大,都很不屑于那些叫嚣着一命换一命的凶徒的狂妄言论。
好笑。
一命换一命?
他也配?
怎么不撒一泡尿照照?
这一切本可以避免。
倘若宝成帝真的是个明君的话。可惜不是。
宝成帝的政绩其实一般。他或许是个不错的新帝,或许真的在平定乱世之上有不可磨灭的功劳,但是他并不是一个非常合格的盛世君王。
不过不重要。
一个合格的君王,只要学会能人善用便可。
文有顾文熙,文丞相,武有安逸侯和之前的淮南王。
方卿和更加算是后起之秀前途无量。
总的来说,冷眼瞧一番这朝中的重臣,这南齐还算是站得住。
可惜顾文熙,文丞相日渐老去,渐渐力气不支,淮城王过世,安逸侯田毅独大,已经从暗转明,成了宝成帝的眼中钉。
只剩一个方卿和。
结果方卿和摇身一变,要取安逸侯的孙女。
真是很有意思的事情。
叶国手叹气“现在,你若是当时容白没死,只怕现在已经是朝廷重臣了吧?”
那是自然。
如今朝堂之上面临这中位虚空的尴尬。
能够撑得起朝堂的官员,不是太老,就是太小。
唯一的中坚是个武将。文臣虚空,但是如今不是乱世,武将除了拥兵自重之外毫无别的用处,甚至还要防止如淮南王那样勾结外戚,试图谋反。
而导致这一切的元凶,当然是宝成帝。
叶国手说“我觉得陛下有些小人之心。”
叶国手顿了顿,立刻解释说“我觉得,容氏或许真的是可通天意的。这种通天意的本事并非是容氏瞎编乱造,而是真的。就连陛下都深信不疑。我猜陛下执意要立这位平庸公主做东宫,也是容氏当时已知的天意。”
方卿和没说话,给了叶国手一个‘继续说’的眼神。
于是叶国手继续说“可是陛下,太小人之心了。他太恐惧了恐惧容氏的力量。一个十九岁的少年,就可以凭借一己之力,把他从一个寂寂无名的老皇子一步一步辅佐上王位,甚至把两国并国,扶他当上了千南齐的开国皇帝。他自然害怕。他怕,容白可以把他变成开国皇帝,也可以换个人选。——说到底,陛下就是自卑了。”
方卿和笑“陛下是不懂得,为何容氏选择自己?觉得何德何能,能叫容氏青眼?”
叶国手点头“只怕陛下当时还在想,唯一的可能性,就是自己的平庸吧。”
方卿和说“平庸可控。可做助力。”
方卿和点到为止。
叶国手也就适当打住了。
至于助力什么,其实说白了,就是个跳板罢了。
容氏的容白既然可以有扶持他人上位的能力,那边把控一个君王来展现自己的野心并不奇怪。
宝成帝大概就是如此认为。
宝成帝觉得,容白的醉翁之意不在他。而是在他的两位公主身上——一个从小就培养出来的君主,必然是会比他这个老来上位的皇帝要好控制的多。
而这个念头,在朱薇薇和朱卿卿越发长大之后,就越醒目。
宝成帝不可能不知道,朱薇薇真的不是个储君何时的人选。
相比较朱薇薇来说,年纪较小一些的朱卿卿反而是更加合适的培养对象。这一点宝成帝心知肚明。而方卿诚的点破几乎令他恼羞成怒。
方卿和当时的理想并非不能说是不好。
若是朱卿卿成为储君,确实可以避免后来的动乱。
比如不必担心群臣日后反对,不必再去提早忧心淮南王的小世子。再者,就连蠢蠢欲动的安逸侯,都可以顺理成章,叫他辅佐自己的外孙女。然后等到朱卿卿长成,顺理成章,管控朝政。
宝成帝不可能会糊涂到觉得方卿诚这些建议是出自私心。
方卿诚不可能做这些举动,只是为了成全自己的弟弟方卿和和朱薇薇。若是宝成帝这般想法,那宝成帝距离昏君也是不远了。
若是宝成帝是个昏君,想必容白也不会去选择他。因为容白的野心不过存在在宝成帝的猜测中,从未成真过。毕竟宝成帝这个人偶后来杀了牵线人。
这是前事。
宝成帝牢牢记得,容白当时言语的内容。长公主才是合适的储君人选。
偏偏这个储君人选,越是长大,越是看不出任何潜质。
她太过于善良,太过于天真,太过于柔软。甚至太过于专情。
哪有人,一生只爱一个人啊
宝成帝看着自己的女儿,他当时当着满朝文武,杀了方卿和的心都有。可是倘若方卿和质问,若是想要成全女儿,为何拖延到无可奈何的地步?拖延到安逸侯的下手?
宝成帝又是无话可说。
方卿和是朝中新贵,朝廷中新鲜的血液。入主中宫,不可。
这种不可,甚至超过了对自己女儿的无奈。
有什么用?
叶国手冷笑。
结果人家安逸侯出手了。这才叫大将,敢赌,也敢出手。真是舍不得孩子套不到方卿和。
管他情深不情深的,先凑做一对再说。
哪里像那个宝成帝,越老越犹豫,指望一个人只凭着一腔情深去付出所有未免也太异想天开了。
人家钓鱼还知道在鱼钩上绑个虫呢。
宝成帝倒好,当自己是姜太公呢。
还愿者上钩。
关键在于,宝成帝就算是真的是姜太公,方卿和也愿意上钩,这位‘姜太公’一时半会的,还不乐意这条鱼咬那个没诱饵的鱼钩你说这叫什么事?
拿人家鱼儿耍着玩呢?
不好意思,鱼累了,鱼去吃别的诱饵去了。
叶国手讲“我听我父亲的意思,似乎殿下被册立储君,就是容氏的意思。”
叶国手挺乐的“这不是更扯和好笑么?陛下杀了容氏的那位小族长,可是又对他的占卜深信不疑。若是深信不疑,为何又不肯相信容白呢?”
这有什么不容易理解的。
方卿和说“陛下只是愿意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或者说,他只愿意相信对自己有利的罢了。”
叶国手不明白“可是,都是自己的女儿,立清平公主有什么不好?”
方卿和也不解,只说“陛下很喜欢绕弯路殊不知,这种弯路是要耽误别人的人生的。”
这种话很少在方卿和嘴里说过。
耽误人生。
似乎是方卿和被赐婚以来唯一的一次表态了。
叶国手心里难免咯噔一声,他心里动了动,眼睛也跟着动了动。就那么控制不住地往方卿和脸上瞄。
方卿和脸上很淡,看不出什么有什么外露的情绪。仿佛说的不是自己,仿佛被耽误的也不是自己的人生。
叶国手很烦躁。他很想直接直白问一句,“你到底喜欢不喜欢清平公主?”
可是他能指望方卿和说什么呢?
方卿和说喜欢?
他会信吗?
方卿和说不喜欢?
他心里又能松快多少?
到头来都是自寻烦恼。
李奇奇很后悔自己挺到容小龙讲话。
“什么?什么啊?弑君?”
李奇奇指着朱成良的鼻子,很没礼貌。但是她顾不得了“你要弑君?你疯了吗?”
朱成良无视李奇奇很没礼貌的举动。只说一句“我是个灵鬼,说白了就是个鬼,你也是灵鬼,也是个鬼。咱俩,不必说谁疯还是不疯的。”
李奇奇目瞪口呆“我可不疯。我不会弑君。我即便死了,也不会去托别人陪葬。我即便是没了自己的一生,也不会去仇恨现在好好过自己一生的人。这才是一个神志清醒的人的脑子的想法。你根本疯了!”
——朱成良当然是疯了。
——李奇奇也当然非常的有理由去批判朱成良。
若是说朱成良有家破人亡的仇恨。那李奇奇的身世不会比朱成良幸运到哪里去。她甚至被她的亲生父亲日日惦记着要来害死自己。
她甚至两次死去。
她甚至,甚至有那么多不可言说的无奈身世。
容小龙想,倘若把李奇奇的身世合盘脱出,只怕朱成良都会无语好久。可是偏偏。他一个字都不能说,他也能一声叹息。
讲一句朱成良“你这个疯子。你可真是个疯子。”
容小龙还有一句话没说。
不仅是疯子,还是个,没用的疯子。
就跟淮南王一样。不愧是父子。
如今想想,淮南王是个不懂请神容易送神难的人,而朱成良是个为了家仇不顾国危的,那么那个小世子,简直毫无必要放在眼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