叛国罪,是联邦少数保留死刑的罪名之一。按照连濯衣说的,潘多拉防线布防泄密这事儿,要是被判定为蔡珏的责任,那么他的叛国罪罪名必然成立。太多的事情突然一下子摆到蔡珏面前他脑袋快要炸了,前尘后世,一堆一堆的蔡珏感觉有什么东西藏在这些变故之下。蔡珏需要思考,他又问了连濯衣一些事情就请他出去了。
蔡珏抱着腿裹着被子缩在墙角,这一个多月发生的事情一件一件从他脑子里过来。蔡珏理了好久。惯常思维思考下来,这件事看起来像是自己不小心当了替罪羊替某个叛变的联邦高官背了锅。但是剥茧抽丝,从另一个角度来看,蔡珏得出了一个让他大吃一惊的结论。
——联邦背叛了他。
想到这里蔡珏起了一身冷汗,他发现从这个角度出发,很多事情都变的合情合理起来。从他接受这个任务开始,他就走进了一个圈套。联邦给他这个任务的目的,就是把他送到耶路撒冷手里。蔡珏就像是一个实验材料。这也就完全解释了,为什么联邦在耶路撒冷的暗线会全部断掉;为什么联邦联络点的备用物品是耶路撒冷的人补给;为什么,他被耶路撒冷逮捕之后,迎接他的不是严刑逼供而是无休止的各种变态的实验。
蔡珏忽然意识到在自己被耶路撒冷关押的这将近一个月的时间,不对从是一开始,耶路撒冷表现出出来对他自身的兴趣就远远比那枚芯片要大。
这一切就好像是联邦和耶路撒冷一起设的局,关于他蔡珏的局。这样的推论成立的前提是蔡珏有什么么特别的地方,特别到让两个敌对的政权选择合作。
想到这里,沈年救他这件事就对此次变故的性质判断,有了很关键的作用。蔡珏刚才问过连濯衣,连濯衣也表示营救他的行动是沈年擅自决定的。
蔡珏出去执行任务的第九天,沈年的那枚玉观音就碎了,从那天起沈年就开始向上级请示解救蔡珏。但是联邦军部高层却已理由不充分为由驳回了沈年的请示。整整一个月的时间,联邦军部对蔡珏所参与的这件任务的评定一直是安全顺利进行中。等了二十天,沈年等不下去了擅自带人进入了耶路撒冷带回了蔡珏。
这件事,直接将事情带向了蔡珏最不愿意相信的方向。蔡珏掀开被子下床急急忙忙的去找连濯衣,他觉得他现在必须见到沈年。
蔡珏从楼上下来的时候,连濯衣正在客厅里进行视频通话。跟连濯衣通话的是一个男子,戴着眼镜斯斯文文的样子,蔡珏认识这个人,他是第一军院医学院的副院长,连濯衣的导师,联邦最好的外科医生,林尧。
全息投影里的林尧看到了蔡珏,两个人对视点了点头算是打招呼。连濯衣又说了几句,便挂断了通话,连濯衣的神色十分凝重,看起来林尧告诉他了一些不大好的东西。
蔡珏坐到连濯衣身边,“我想明白了一些事情,还有一些事没懂,我要见沈年。”
蔡珏本以为连濯衣会拦着自己,却没想到连濯衣点了点头,“我已经通知他了正好有些事也要跟他说。”
等沈年的过程中,蔡珏问了连濯衣现在的情况。连濯衣只告诉他沈年因为擅自行动被处分了但是事儿不大,至于蔡珏被起诉的事情,连濯衣让他放心就算是罪名落实了蔡珏也死不了。因为蔡珏是沈年的伴侣,有着终生标记的伴侣,联邦如果叛国罪罪名落实,就相当于判了沈年和蔡珏两个人的死刑。照现在沈年对联邦的价值,联邦还不舍得舍弃他。但是如果要保蔡珏不死,他们是必须付出代价的,至于这个代价的多少,沈年他们这段时间忙的便是这件事情。
沈年回来的时候还穿着军装,一副风尘仆仆的模样,他狠狠地抱了抱蔡珏然后坐到他身边。蔡珏估摸着连濯衣也把他知道真相的事情告诉了沈年也就没说什么任沈年握着自己的手。
“林尧说他要跟你单独谈谈。”连濯衣对沈年道,“你看你什么时候有时间。”
沈年搓了搓蔡珏的手,“等珏珏休息了吧。”
蔡珏听到这儿侧头瞪了他一眼,“你又要在我睡着的时候溜走?”
“你睁眼我保证在你身边。”沈年知道蔡珏是怪他今天不辞而别,他刮了下蔡珏的鼻梁。
“切。”蔡珏白了他一眼。
连濯衣一边清了清嗓子,“沈年啊,我父亲这边已经说好了,会帮我们的。”
沈年点点头,“谢谢了。”
“可是你们家,沈伯父大概不同意吧。”连濯衣问道。
沈年笑了一声,“还轮不到他做主。”
连濯衣撇了撇嘴,觉得话已经说完了就起身告辞。沈年把连濯衣送到了飞船上,两个人都让蔡珏好好呆着。
不一会沈年回来了,蔡珏换了个姿势靠在沙发上,“我都知道了。”
沈年要往蔡珏身边坐,蔡珏不让指了指对面的沙发,沈年只好坐到那去。
“我知道。”沈年正襟危坐一脸办错事儿等处分的模样。
蔡珏笑了,把桌子上桔子扔他怀里一个,“给我剥了。”
沈年拿到桔子开始给蔡珏剥,沈年剥的很认真,蔡珏吃橘子不吃瓣上的那一层白丝,沈年就一点一点的给他弄干净。
“这次是不是联邦带着耶路撒冷一起算计我啊。”蔡珏问。
沈年手上动作顿了一下,点点头。
“他们是不是想绑架我对付你啊。我寻思着自己也没啥特别的地方要劳烦两家政府这么算计。倒是你沈年,是不是因为你太厉害了,我听说你前段时间接手了第六军团,那可是政府的军队啊——唔——”
沈年把两瓣桔子塞进蔡珏嘴里打断了他的话,“别想那么多。”
蔡珏撒气似的嚼着桔子,“咱俩要是没关系我肯定啥都不想。”
沈年看到这笑着伸手想去摸蔡珏的脑袋蔡珏打开了他的手,把那一盘桔子往沈年面前挪了挪,示意沈年再给他剥几个。
蔡珏看着沈年仔仔细细地剥着桔子然后起身蹲到他面前。
“哥,”蔡珏仰着头看向沈年,“你……准备拿什么跟联邦换我的命啊。”
沈年又把剥好的桔子往蔡珏嘴里塞,“没啥,他们要第三军团。”
蔡珏心里咯噔了一下,第三军团是沈家的但却不再沈年手里,沈年和他爸沈彦不和已经不是一两天的了,况且蔡珏觉得自己的命还没有那么值钱。
“太贵了吧。”蔡珏皱着眉。
沈年开朗一笑,把蔡珏抱起来,“你更贵。”
蔡珏这次没挣扎,抱着沈年的脖子,在他喉结上咬了一口,“算你识货。”
沈年用嘴唇蹭了蹭蔡珏的额头,听见蔡珏小声在他耳边说。
“沈年,我们做吧。”
沈年把蔡珏放到床上的时候蔡玨想来林尧,又跟沈年说了一句,“你让他过来吧,你别离我太远我现在晚上怕黑。”
“好。”沈年温柔的覆了上去。
这么多年过去了,沈年的吻却依旧是年少的模样,带着此生最热的温度,仿佛赊尽了一辈子的运气,那种近乎虔诚的吻,如同在亲吻这个世界上最后的神祇。
蔡珏突然觉得,这个世界那么复杂,阴谋人心尔虞我诈,但是还好,有那么一件事是他可以肯定的——沈年爱他,他是他的整个世界。
蔡珏身体刚刚恢复,两个人只做了一次,虽然蔡珏很舒服,但是挡不住疲惫侵袭。沈年手软脚软得半闭着眼睛让沈年给他清理干净。
沈年把蔡珏放到床上,盖好被子,在他额头亲了亲,“林尧来了,我去去就来,就在客厅。”
蔡珏迷迷糊糊地点了点头。
沈年出去只是虚掩上了卧室门,开始楼下还是挺安静的,但是后来沈年似乎很激动,两个人的声音都提高了,传到卧室里就是悉悉索索的响声,因为那一个月可怕的精力蔡珏睡觉特别的签,这声音让他难受,他坐起来揉了揉眼睛不高兴的起床走到门口。本来只是想把门关上,可又想起来沈年跟林尧在下面,想听听两个人说的什么,于是就站了一会儿,但是一句话也没听明白,翻来覆去,蔡珏也只听懂了四个字——“圣婴计划”。
蔡珏嫌烦了,把门甩上又钻回被窝。
半夜的时候,沈年回来了,蔡珏又半醒了一回。沈年躺倒他身边隔着被子搂着他。蔡珏只觉得沈年的手很凉,他的姿势和动作就像一只很伤心的大型犬类,蔡珏摸了摸沈年的头,把被子从身底下抽出来,让沈年也裹了进来。
第二天蔡珏醒来,沈年果然像他答应的那样,乖乖的躺在他身边。
在蔡珏知道了这些事情之后的几天,沈年更忙了。蔡珏没有什么担心的,他知道沈年会做好一切的,他把自己的命交到沈年手里,沈年的一切决定和选择他都接受,因为这世界上再没有比沈年更值得他相信的人了,他可以不信自己,但是他信沈年。
蔡珏不去过问事情的经过,他只是在等一个结果。多芒的天气是他的最爱,四季如春却又没有传统意义上春季的干燥。蔡珏看着院子里那一大片空地,寻思着什么时候种点花上去,就种恩典吧,那是他和沈年都非常喜欢的花,只要是春天就会开,香味有安神的作用,等他和沈年老了睡眠不好,要是能住在一个一年四季都开着恩典的小院子里,肯定会舒服的多。
蔡珏想到了就告诉了沈年,沈年有些憔悴但是听到这里还是很开心的答应了蔡珏的提议。
蔡珏在网上订购恩典球茎的那个下午,沈年带回来了军事法庭的判决结果。
和蔡珏想的并没有什么不同,死罪可免活罪难逃。第三军团,沈彦被撤去了领导者的职位,由联邦政府的人接管,沈年则被降了军衔,从上将降到了少将,一时间他在第六军团的势力被削了大半。
至于蔡珏的活罪,精神死刑,这是一个新鲜的名词。蔡珏听到这个名词,还把自己剥好的桔子分了一半给沈年。
“这什么意思啊,”蔡珏用脚趾戳着小闹的肚皮,小闹被戳的舒服开心的小声嗷呜着,“是以后我就变傻子的意思么?”
沈年没有开口,拿着蔡珏给他的桔子也不动,就那样盯着他看。蔡珏能感受到沈年的悲伤。
“这不是死不了么。”蔡珏把一瓣桔子举到沈年嘴边。
沈年没说话一把吧蔡珏捞进自己怀里。沈年把头埋在沈年的胸口。
“我逗你呢,对不起,”蔡珏回抱沈年,“今早上濯衣把这个资料已经给我看过了。没事儿不就是把记忆都改了么。”
“你怕什么,”蔡珏继续道,“这个世界上蔡珏除了沈年还能再看上谁啊。我可能会不记得你,但是我不会不爱你,因为我喜欢你这个事儿本身就跟记忆没有关系,我都不怕你怕什么。”
蔡珏说着说着感觉自己的话里怎么带了哭腔,嗓子眼梗的难受,立马把手里的桔子都塞进了嘴里。这个桔子水多蔡珏咬的急没注意,汁水溅到了鼻腔里,呛红了眼眶。
蔡珏接收手术的那一天,太阳很好,长安市的天空一片明净。蔡珏只让沈年一个人来陪他,他希望自己醒来之后看到的第一个人就是沈年。
蔡珏亲了亲沈年,跟他说了声再见就被带进了执行室。精神死刑是这几年联邦从耶路撒冷那引进的技术,专门用在那些要被判处死刑但是还有利用价值的犯人身上。精神死刑,字面意思,就是杀死原来的人格,并且植入心理暗示重新构建一个符合联邦审美的人格。
为蔡珏执行精神死刑的医生是林尧,林尧来时在执行室的花瓶里放了一支恩典。长安市的沿路绿化特别喜欢使用恩典,林尧采来的这支上还带着露水,大概是他从路边随便摘得吧。
林尧是连濯衣的爱人,这件事情蔡珏很早就知道了,两个人在连濯衣读大二的时候就确定了关系。但是蔡珏不是很喜欢林尧,林尧这个人虽然看起来很腼腆不善言辞,但是一点都不简单,蔡珏觉得连濯衣是制不住他的,不过这次的事情多亏是林尧帮助了。
蔡珏还记得林尧昨天跟他说的话,他告诉蔡珏每个人的记忆就像是装在一个大房子里,精神死亡无非是把原来的房子毁掉再盖上新的。林尧答应他们不会毁掉蔡珏原来的房子,他会把房子的大门关上,并且给蔡珏留下钥匙,只要蔡珏找到了钥匙,假死的人格就会再次复苏,一切真实的记忆又会回来。
林尧计划里给蔡珏留下的那把钥匙就是恩典。只要蔡珏记起了恩典的名字,钥匙就会把紧锁的大门打开。
“林医生,我没记错的话你是外科医生吧,没想到也涉足心理学?”蔡珏调侃道。
林尧调试着仪器,“我最不擅长的是外科。”
“那我就放心了。”蔡珏调整了一下坐姿。
“蔡先生对自己很有自信啊。精神死刑可不是那么简单的,你会完全变成另一个人,虽然依旧跟原来的人进行着原来的生活,但是被加入你心里的暗示会把你的人生完全扯向未知的方向。”林尧平静的说着。
蔡珏看着自己的手指,“我知道。”
“不,你不知道,你太自信了。”林尧调试好仪器做到蔡珏对面,“太自信了不好,人太自信对记忆就会不深刻,这样你根本无法找回你的钥匙。还有一个小时我来跟蔡先生谈谈,联邦给你之后人生写的剧本是什么样的。”
林尧把蔡珏的沉默当成默许继续说着,“你会以为自己在十七岁的时候第一次遇见沈年,然后会以为自己在被沈年从耶路撒冷救回之后开始爱上他,你会认为沈年不爱你,他爱的是连濯衣……”
林尧没有起伏的语调为蔡珏讲着他之后的人生,蔡珏像是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这个笑话又异常的触目惊心,蔡珏的手心里全是汗。
“林医生,你觉得我能拿到钥匙么?”蔡珏问。
林尧推了推眼镜,“拿到钥匙的可能本身是有百分之十,但是你,我觉得大概是千分之一的可能。换做是沈年,倒是会高一点。”
“为什么?”蔡珏不解。
“因为你被惯坏了。”林尧起身,“好了我们开始吧。”
这是最后的记忆了,三段记忆的最后,又是一片黑暗,蔡珏知道黑暗之后是什么,他睁开眼看见了沈年,却忘记了一切,他按照联邦定好的剧本走的一步不差,上辈子到最后他也没有拿到那把钥匙。
林尧说的没错他是被惯坏了的,他自私他任性,沈年在他记忆里的印象远没有他想象的那么深,沈年最爱的是蔡珏,蔡珏最爱的却是自己。
世道虽然欺人太甚,但终究是他有所相负。
三段记忆完全呈现在蔡珏脑海里的那一刻,记忆的宫殿完全为他敞开了大门,一切的细枝末节就如同昨日之景,历历在目。
蔡珏重新了自己那不短也不长的一生,他发现自己其实享受了一辈子。所有的痛苦在他忘记之后都被沈年一个人承受。
沈年那个傻瓜的一辈子,他哭他笑,他爱他恨,他的一辈子从生到死,竟全都是为了他蔡珏。
真是个傻瓜,太傻了真的太傻了。
在自己的记忆宫殿里,蔡珏哭着大笑,像一个疯子。
“珏珏,我们到家了。”
少年童稚带着沉稳的声音传来。
——就像一道光。
蔡珏赤着脚走向了那道光。
黑暗退散,他,睁开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