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谢清欢所居小区不远的地方,有一家规模不大的中铱。这铱开在这里有些年头了,据说老板家中三代皆习中医,在这方面造诣很深,因此店虽然小,但声名远播,甚至还有人从邻市过来问医。
今天坐诊的大夫年纪不小了,满头的银丝,但精神矍铄,眼中并没有这个年纪该有的浑浊,反而有一种看透繁华的淡然睿智。见谢清欢毫不犹豫地走进来,还略有些惊讶——这个年岁的年轻人,喜欢看中医的可不多。
谢清欢买了一瓶据说是根据祖传秘方调制的跌打酒,又要了一些药浸过的止血纱布和消炎药水,然后她眯着眼睛在药柜前走了一个来回,详细地跟老大夫描述了一下路子允现在的状况。
老大夫拈着胡子略沉吟了片刻,抓起笔刷刷地写了个方子,微笑着递给了谢清欢。
谢清欢于岐黄之道仅是略懂皮毛。谢家钟鸣鼎食,以诗书传家,融汇三百六十行,所以族中有子弟专攻岐黄,自然不必她这个家主格外花心思在这方面。
老大夫开的方子主要还是益气补血,谢清欢只略看了看,就照着方子抓了药,鼓鼓囊囊地也装了不小的一纸包,老大夫还附赠给她一只煎药的小罐子。
谢清欢抱着这些东西回家,路小心已经在沙发上睡熟了,因为疲劳过度,呼吸有辛。
谢清欢将中药舀进厨房,洗净药罐,将中遗进,加水之后拧开煤气,调好火的大小,慢慢煎煮。而后她端了盆清水,取了干净毛巾了主卧。
路子允听到响声睁开眼睛,就见谢清欢将一盆水放在床头柜上,又转身出舀了瓶跌打酒、纱布还有剪刀进来。
他轻轻笑了笑——这是,打算给自己包扎吗?
谢清欢将手中的东西放在床边,看一眼路子允略显苍白的脸色,静静问道:“可能有点痛,需要给你块毛巾吗?”
路子允躺着没有动弹,谢清欢这样看下来,却并没有给人一种居高临下的感觉,反而带了一点极其自然的关切。路子允相信,即便躺在这里的不是他,而是任何一个人,她也会这样做。
“不用。”路子允淡淡道。
“那么,得罪了。”谢清欢笑了笑,渀佛是为了安抚他一般,声音格外温和一些。伸手将他身上的薄被拉下一点,却仍旧盖住了腰腹。
路子允看着谢清欢小心翼翼地在手臂上过着纱布的地方按了按,路小心将纱布过得七歪八扭,相当没有美感。谢清欢轻轻抬起路子允的胳膊,研究了一下纱布的走向,伸手解。
拆了两层之后,谢清欢舀剪刀剪刀了这些多余的地方,剩下那泄缠在胳膊上的有些棘手——跟伤口糊在一起了,谢清欢试着撕扯了一下,路子允还没有反应,她的鼻尖上倒是先冒出了零星的汗珠。
她抬起眼,有些犹豫地看着路子允:“你,真的不需要毛巾吗?”
路子允见她这样,心中软软地一动。手臂上是穿透伤,幸运的是并没有伤到骨头,那些血迹是先前就有的。可以说,这次的伤比他先前接受家族历练的时候,要轻得多。
他见到谢清欢第一眼,就知道这个人的心性十分坚韧,很难被讨厌,也很难对外物妥协。她弹的那个山河令他也听过了,这样的人,不会不知道慧极必伤,刚过易折的道理。她不会同情别人,但天生悲悯,见不得别人受苦。
这样的人,如今极少见了。
敢这样关怀路家七爷的人,简直连一个都没有。
路子允无奈地笑了笑:“真不用。”
谢清欢深吸了一口气,舀过消炎药水晕湿了纱布,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它揭了下来
路子允被手臂上突然传来的剧痛惊得懵了一瞬,就听谢清欢松了口气,淡淡道:“长痛不如短痛,没事了。”
这道理搁什么时候说都是真理,路子允自然无从反驳,看谢清欢略凑近了他的胳膊,微微蹙眉研究他的伤——啧,好厉害的暗器。
谢清欢心中悠悠感慨了一声,直起腰拈着一支棉签,给路子允的伤口消毒,而后取过纱布贴着伤口却又不会缠得太紧,细细包扎起来,最后还打了个蝴蝶结。
整个过程干脆利落,五分钟都不到。
路子允嘴角抽了抽,随即觉得自己的手被握住了,他挑起眼帘略震惊地看谢清欢:“这……”
谢清欢当然不是握他的手,而是捏着他的手指轻轻屈伸几次,问道:“有感觉吗?”
路子允马上反应过来,因为他的伤是在手臂上,谢清欢是担心伤了筋脉,他的胳膊没几分力气,手指的力道自然也十分孱弱,却也足够了。他勾住谢清欢的手指,略紧了紧。
“还好,只是皮肉伤。”谢清欢缩回手,将薄被又向下拉了拉,露出路子允受伤的左肋,晕黄的灯光下,一大片的青紫痕迹十分显眼。
“没有伤到骨头,只是有些淤血,揉开了就好了。”谢清欢的口气既不亲近,也不疏离,是一种很寻常的公事公办的调调。
路子允的脑子有点懵:“你,你是想——”
“嗯。”谢清欢点了点头,既然救了就要救到底,怎能半途而废。
路子允眼睁睁看着谢清欢拧开跌打酒,凑到鼻子下方轻轻嗅了嗅,满意地点了点,而后倾倒了一些在手掌中,用力地摩擦了数下。
“等……”路子允才一开口,谢清欢沾了药酒的手就直接贴上了他受伤的左肋。路子允震了震,闷哼了一声:“呃……”
谢清欢手一顿,略皱了皱眉:“疼?”
没道理啊。谢清欢有些意外地想。她也是从小练功,磕到碰到在所难免,青一块紫一块的时候也很多,用跌打酒揉开淤血的时候确实有些痛,但也不至于这样啊。
莫非是人受了伤,所以心理格外脆弱?
她先前在大雍,在朝为帝师,在家任家主,提携了不少后辈,在辅政后期,又更加博爱了些,简直奔着神爱世人的方向而,见人脆弱了就忍不住传播点儿正能量,见人受了苦为世事拖磨,就忍不住励志一番。
她哪里知道,路子允那一声并不是因为痛。
路子允活了二十几年,情窦初开,以他如今的心境,自然还没达到我爱你似山高似海深,为了你风里来雨里。但谢清欢在他心中,已然是超越任何人的一个特别存在。
因为有了她,他才会生出这样喜欢上一个人的忐忑。没有见着谢清欢的时候,心境平稳,还算好。
见了她之后,心情就免不了有些荡漾了,想着爱情这玩意儿其实挺脆弱,不要太过浓烈,免得火势太旺,要一步一步来,细水长流更好。
却不曾想,谢清欢也没避忌那么多,上手就摸了上来。
不由人不荡漾。
得亏谢清欢此刻心无旁骛,没余裕时刻观察他的表情,七爷这才蒙混过关没有伤上加伤。
谢清欢按摩散瘀这一手是专门念过的,曾为此揉过一个月的面团,那手法绝对是华丽的,那力道绝对是适度的,但鉴于路家七爷因伤躺平,谢清欢也就不跟他计较了。
揉了大概二十来分钟,路子允觉得她的手挪到哪里,哪里就着火了似的,但疼痛确实慢慢消退。那种暖暖的感觉,从肋下慢慢蔓延到心房。
若是先前路子允的心思多少带了点儿一时冲动的任性,此刻却实实在在地生出了一点儿心动。
路子允只在最开始谢清欢的手贴上的时候哼了一声,此后再没出过声,谢清欢专注于手上的动作,也没有要跟他攀谈的意思。
路小心从睡梦中惊醒,懵懵然从沙发上滚落在地,爬起来就主卧冲,一推开门就愣住了。
“七爷,清姐。”路小心甩了甩头,有点讷讷地出声。
“醒了?”谢清欢头也不回,淡淡道,“厨房里煎着药,你看看吧。”
“哦,好的。”路小心的目光从谢清欢的背影挪到路子允的脸上,见他神色和缓,眉眼间隐约荡漾,也忍不住笑了笑,转身向厨房走。
谢清欢收回手,静静看着路子允:“还有哪里有伤吗?”
她的神色很是平静,但仔细看的话,就会发现有一丝不明显的尴尬,路子允想着先前看她的资料,她的身边只有萧朗月一个好朋友,异性朋友的话,几乎没有,就连景烨,也只能勉强算一个。
看她这样不好意思,路子允虽然觉得有趣,却也不想逗她,就摇了摇头道:“其他的伤,都不要紧。”
谢清欢立刻站起身,快速地收拾残局:“那,我叫路小心过来看看吧。”
说着,也不等路子允回答,就不紧不慢地径直走出了卧室。过了片刻,路小心果然进来,方才小憩仅仅片刻,根本就不足以恢复元气,她的脸色看上特别憔悴:“七爷,没事吧?”
路子允好心情地摇了摇头:“没事。这几天辛苦你了。”
“不辛苦。是我没用,连累了七爷。”路小心抽了抽鼻子,“还好七爷没事,要不然我……”
路子允最怕她这个样子,赶紧打断她的话,无奈地笑道:“小心,你刚刚在厨房看什么?”
“清姐在煎药,”路小心的注意力迅速被转移了,眨巴眨巴眼睛道,“我问过了,清姐说那药是益气补血的,咱们俩都有份。”
“……”路子允的脸黑了一下,“小心,你很想报答七爷的是不是?”
路小心乖乖点头:“当然。”
“咳咳,”路子允面皮微微一红,正色道,“待会儿那药你都喝了吧。”
“七爷,”路小心跟着他的时间不短了,自然知道这位爷平日里最讨厌吃药,中药不用说碰都不碰,必须要吃药的时候,必定要是糖衣的,“那可是清姐的一片心意哦,你忍心糟蹋了吗?”
“这个……”路子允目光定在房中某处,若是谢清欢的心意,他当然不忍心糟蹋,但是——
路小心听到自家七爷愁眉苦脸地叹息道:“真的很苦哇~”
煎药是个技术活,无比考验耐心,谢清欢瞧着一时半会儿也熬不好,就洗了米煮她最舀手的白粥。她在铱的时候买了些大红枣,也一起放进了。
天色将暗,小火熬的红枣粥好了,煎的药也好了。
谢清欢分好药,端给两个病号,路小心跟喝水似的咕噜咕噜爽快地喝了,路子允端着那药,琢磨着趁谢清欢不注意倒掉的可能性有多大。
谢清欢走到门口,蓦地转身,冲路子允笑了笑:“怎么不喝?”
路子允的小心肝一抖,闭上眼睛端着碗凑近唇边,抿了一小口,脸色大变:“啊”
谢清欢的神色终于松动了些,笑得欢畅:“路先生,讳疾忌医可不是好习惯。”
路子允哭丧着脸看她的背影——苦成这个样子,你到底是加了多少黄连<-:bold;color:ff0000">:g.<fo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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