监牢是不可能去的,这辈子都不可能去的。
如果说硬要在生命危险和道德危险中选一个出来,南柯肯定会毫不犹豫地选前一个,毕竟先要能喘气,才能去搞什么道德文明建设。
周捕头在前面引路,南柯跟在其身后。
换作先前,周捕头就算是在引路的时候,也会有意识地稍微落后南柯半个身位,到底是混衙门的,这些个小细节自然是门清。
但这会儿,周捕头可能是因为心思有些乱的缘故,忘了去注意这些小细节,斗笠一戴,自顾自地走在前面,遇见转弯也没像先前那般提前说一声。
好在南柯也不是真在意这些小细节,就这么跟在周捕头身后,望着前面那道身影用各种小动作来表达自己的焦虑,倒也挺有意思。
两个人就这么到了城东,这一块地界是普通百姓的居所,虽是没有城西的灯红酒绿,但这一排排连接成片地平房看起来也算安逸。
因为是民居地界的缘故,这里的道路没有城中的那条官道或是城西的街坊宽敞,横平竖直的走道正好能够容纳两个人的身位。
南柯跟在周捕头身后,左拐右拐了一阵,来到了一条整洁的走道前,这会儿还没到午时,男人都出去做工,留在家里的大多是些老弱妇孺,显得很是安静。
周捕头在走道前停下了脚步,望着面前整齐的砖瓦,面色有些复杂,人心都是肉长的,被人十几年的兄弟出卖,其心里终归是不好受。
“怎么?”南柯也停了下来,指了指面前的一排屋舍,“是这里?”
周捕头沉默了一会儿,道:“是。”
“那人是你的朋友,具体怎么来做,由你定。”南柯继续道,“你要是不想动手,我没有意见。”
自己又不是个瞎子,怎么可能看不出来周捕头心里这纠结劲儿,明明不远的道路,硬是被他七拐八拐的变长了足足一倍有余。
虽说自己不认识留都城的路,但这东南西北还是能够分清的,先向北,再往西转,走一会儿调头往南,最后再向东走走,虽说这一来一回街景都不一样,但实际上,差不多就是在原地踏步。
周捕头闻言咬了咬牙,垂在腿边的手臂上显出了一道道的青筋,“我”,张开了嘴,周捕头没说下去。
显然,他心里头也是在纠结的,或许先前在气头上能狠下心来,但现在冷静了下来,再去想那些事儿,难免就缺乏了些魄力。
他跟那老张,到底是十几年的交情,在早些年刚出来一起当捕快的时候,那正经为对方挨过刀子的,说是过命的交情也毫不为过。
但,时间这玩意儿就是这么神奇,明明是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却偏偏能够对人的各种行为甚至是内心产生实质性的影响。
周捕头说不清到底是自己变了还是那老张变了,但,站在这条街道上,他那颗在官场上磨练了十几年的心,着实是有些颤抖。
今天是个晴天,深秋的太阳洒在身上,照得整个人暖暖的,这精神也就随之懈怠了下来,就想找个位置暖和的位置一靠,就这么慵懒过去。
南柯往前走了一步,整个人落在了阳光下面,伸了伸懒腰,“我这个人吧,其实没你想象中那么心狠手辣,这心,还是红色的。”
周捕头看了一眼南柯,嘴角抽了抽没说话,他自己是还没死,但另外几个跟了他两三年的捕快,现在可能连孟婆汤都喝了两碗。
当然,他跟那几位捕快的交际倒不是很深,充其量也就是酒肉朋友,对于那几个私底下干过的事儿也门清,还犯不着为了那几个人跟南柯拼命。
南柯见状摇了摇头,“除非是有人要杀我,否则我也不会随意去杀人,你也算是个老江湖人,你可曾见过那些一言不合拔刀相向的侠客能活得久?”
周捕头虽说是吏,但他这种底层官吏打交道更多的反而是那些江湖上的牛鬼蛇神,说他是个老江湖人,也说得过去。
周捕头寻思了一会儿摇头道:“不曾。”
这几年留都城倒是出过一些南柯所说的那种侠客,一个个要么是仗着自己身手好,要么是仗着自己家世好,眼里头就是见不惯瑕疵。
这些人一回两回儿的,可能还能凭借自己的身手和世家肆意个几次,但时间一久,这留都城人口流动又大,总会遇见更有本事的,更有家底的。
南柯在路口蹲了下来,在这里也没人认识他,也不需要去顾及什么形象面子,像个乡间老农般把手团在了袖子里头,缓缓道:
“我倒是能猜出来你心里头的想法。”见周捕头没说话,南柯继续说道:“你是不是觉得,要是你这边出了岔子,我会对你怎么样?”
周捕头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
“呵”南柯笑了笑,“你想多了。”
周捕头看了一眼南柯,抿了抿嘴唇,有些拿捏不住南柯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既然已经拉了你入伙,那我们就是自己人。”南柯顿了顿,又道:“起码现阶段是自己人。”
至于解决了眼前的麻烦后,两个人怎么去相处,那都是后话。
“既然是自己人,那么有话自然是好好说。”南柯指了指前面的屋舍,“把你心里头那些猜忌想象都收起来,就是问个话而已。”
“我倒是不怕问话。”
周捕头在南柯旁边蹲了下来,两个人真像是乡间闲散懒汉一般蹲在了太阳下唠嗑。
“嗯?”
“我是怕,他万一真变了怎么办。”周捕头苦笑了一声,指了指自己,道:“我这人的性子不好,这年岁越大,越难有交心的朋友。”
“所以呢?”南柯也不急,且当是八卦在听,这人活一世,其实大多数时候,都是在做一些没什么意义的事情。
自己虽说是穿越了过来,且身上还有仇要报,但也真犯不着像是里面的大多数主角一样,像个陀螺一样连轴转,活得那么紧凑。
除了修炼、报仇以及勾心斗角,这人活在世上,更多地还是要去看、去听、去闻,去感受和见闻每一个有交集的人的一生。
这,才叫生活。
“所以啊。”周捕头叹息了一声,“我是真不想,本就少的朋友,又少了一个。”
“如果他出卖你了,下得去手?”南柯看了一眼周捕头。
越是融入这世界,南柯就越是会下意识地把前世的世界观给带入进来,看电视剧看的时候,你会觉得杀个人没什么事儿。
但在现实中,就拿南柯自己来说,除非是被逼到了份上,就这么平白无故地要他拿把刀去杀个人,仅仅因为那人骗了自己,他是真下不去手。
但,南柯倒是不担心自己会变成玛丽亚,毕竟自己是有心理准备的,在这世界里,只要是自己想要活下去,总会被其影响产生改变。
而这种改变,只能慢慢来,一步一步,急不得,也慌不得,顺其自然即可。
“这下不下得去手又如何。”周捕头站了起来,拍了拍挂在身侧的刀柄,“人呐,总得要先让自己活下去咧。”
南柯跟着站了起来,把手从袖子里面探出来,刚准备问到底是哪一家的时候,在其身后的一条巷子口,忽然走出来了一个妇人。
妇人身上围了一条类似于围腰的白布,应该是刚刚在做杂活不想弄脏了衣裳,此时从巷口走出来,妇人抬头看见了站在前面的两个男人。
“哟,周大哥?”
张氏妇人上前了几步,有些紧张地朝周捕头喊了一声。
她昨个儿是见过周捕头的装扮的,但留都城里面戴斗笠的人不少,她也不能确定眼前这戴斗笠的到底是不是昨日见过的周捕头。
周捕头闻言转过身,看了一眼张氏妇人,抬手招了招,随即对南柯说道:“她是我那位兄弟的婆娘。”
富贵人家对其另一半的称呼是有讲究的,什么妻啊妾的,要分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而对于普通人家来说,一概称之为婆娘。
张氏妇人走了过来,先是看了看周围,见没什么其他人,又看了一眼有些面生的南柯。
“自己人。”周捕头小声说道。
张氏妇人点了点头,放心了下来,“周大哥,可是来找老张?”
周捕头舔了舔嘴唇,道:“他人呢?”
张氏妇人闻言两只手插在了腰上,没好气道:“你那没出息的兄弟,明知道今早有事儿,昨晚还喝了不少酒,说是什么碰见了你开心呢。
今个儿要不是我给他拉了起来,说不得上值还得迟到,要我说,他就是个没出息的,心里头装不了事儿,干啥都磨磨唧唧的。”
“他去上值了?”周捕头问道。
“去了去了。”张氏妇人压低声音道:“周大哥交待的事,他不记得我还记得咧,大哥放心,这事儿有我盯着他,肯定要他办成了!”
说罢,
张氏妇人又笑了起来道:
“还有,昨个儿周大哥你一走,我便去找了我那不成器的弟弟,交代了他去打听打听那邓家大公子近几天到底干了些什么事儿。”
周捕头看了看张氏妇人,眯眼道:“这倒是没必要的。”
张氏妇人的弟弟虽说是在邓家,但邓家仆从也多,一个普通下人能够知道的事也有限,充其量也就是能够知道那邓公子什么时候出门什么时候归家。
这些消息或许对于刺杀邓大公子是有些帮助,但南柯现阶段发愁的显然不是怎么去杀了那邓大公子。
杀一个普通人而已,就算是身边有些护卫,对于如今的南柯来说,也算不得什么难事,真正难的,是如何在不触犯法律的情况杀人,以及如何洗脱自己已经被扣上的黑锅。
先前从难民口中得知的消息就能知道,这世界终归是有秩序存在的,就算是那些江湖侠客们,也很少在明面上跟官吏产生冲突。
江湖游侠在这世界算是‘法外狂徒’的代名词,但就算是这群‘法外狂徒’也知道,他们的狂,他们的傲,是建立在法网之外的。
你江湖人要厮杀要争斗,是你们江湖人的事,私底下随意找个地方私了,朝廷也不会过多去责怪和插手,但你要是把手伸出来,想来法网之内猖狂一下,这性质,就不一样了。
“要得要得。”
张氏妇人连声说道,在这件事情上,她倒是显得比她那位丈夫还要积极,一边说,一边抬手指了指另一个方向屋舍道:
“周大哥,你既然来都来了,要不去屋里坐坐,老张这人办事墨迹不说,我那弟弟,我可是下了死命令的,他呆会儿估计就会过来汇报情况。
您在我家先等等,也省得在外面抛头露面被人看见了,等我那不成器的弟弟到了,先要他好好谢谢您前几年的恩情,您当面再问他情况,也方便些。”
周捕头闻言,似乎是有些迟疑,转头看向了南柯。
虽说周捕头是戴了斗笠,但南柯到底是入了品的,也能够察觉到斗笠后面的目光,看了一眼周捕头道:“我说过,你的事儿,你自己拿主意。”
周捕头转过脑袋,像是已经有了主意,对张氏妇人道:“好,那我就先去等等。”
“那可真是太好了。”张氏妇人又笑了起来,拍了拍自己的围腰,“那我先进去拾到拾到。”
说完,张氏妇人便转了身,先一步朝另一条道路走去,看样子是怕自己家里太乱,唐突到了周捕头。
南柯看着张氏妇人离去的方向,又指了指自己对面的屋舍,“她家,有两个屋子?”
“”周捕头挪了挪斗笠,有些尴尬,“可能,我记错了?”
“呵呵。”
南柯笑了笑也没点破,刚准备跟上去,周捕头却抬手拦住了南柯。
“怎么?”南柯看了他一眼。
“我先过去,等我先进屋,要是没什么情况,你再进来。”
“这么谨慎?”南柯挑了挑眉。
“我倒是希望我的谨慎是多余的。”周捕头叹了口气,攥紧了腰间的刀柄,“让我先进去吧,看看我那位好兄弟,到底在想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