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亭中,两个束发妇人对弈,旁边有宫女、黄门伺候。这二人,一个威严,一个凌厉,一看都不是好惹的女人,旁边伺候的宫女、黄门大气都不敢出。
两人不时朝北方看上一眼,细纱做成的帷幕似乎一点都不影响她们的视线。
“他们在观诗!”
凌厉女子道。
“只有他们吗?”
威严女子道。
凌厉女子疑惑,在看过去,双目泛起清光,但马上收住,脸上有汗水滴下。
惊讶道“祭酒来了?”
威严女子道“既然来了,就让他看看品品这首诗!”
说着身上一股神秘气势激荡,这一刻仿佛山川都在共鸣,让凌厉女子一阵心眩,可旁边的宫女、黄门却毫无察觉。
……
观诗的进士、才女们,纷纷给与了很高赞誉,而且其中不乏聪明人,或者都是聪明人。
基本都猜到了作者是谁,说游上苑就游上苑的人,京城里没几个,都在宫里,作者是谁,不言而喻。
可是有人看着有些发愣,她认出了其中的字迹,转头看去,另一个人也在看她,显然她也认了出来,两人一个眼神转换,心里多了许多心思,转过头去,没有声张。
一个心里想着“这不是刘公子的字吗?怎么会在这里?还有这种口气,他不怕犯上?”
另一个想着“原来法家大才刘公子,不仅会写女儿艳词,写这种游园诗也别具一格。”
一个马上明白“恐怕是应制所作,公子诗才果然绝艳,连太后都要求诗。”
另一个想着“竟然为太后作诗。难道也是趋炎附势之徒?不可能,能公然说出‘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的法家大才,怎么可能趋炎附势!”
此时众人还没察觉出来,那张贴在廊桥桥头的纸张中,正激发出一股股玄而又玄的气势。
只有站在人群最后,一个邋邋遢遢的乞丐状模样老者眼神中生出警觉,老人看向人群中一个公子。跟别人不同,那公子穿着绯袍,却不是官服,见那公子此时也惊讶莫名。
刘知易很惊讶,他清晰的感受到了诗词上的气势,这股气势让他生出十分亲切的感觉,仿佛在哪里遇到过。很快他就明白了,这股气势,跟他身上的那些版图碎片有联系,隐隐中有某种共鸣。
他不由闭目感悟,真是机缘,片刻后醒悟过来。
“国运之气!”
他悟出那纸张上蕴含着国运之气,刘知易身负气运,版图碎片是江山社稷之气凝聚,其实代表的就是国运。只是版图碎片太小,国运之气暗淡,不像这纸上的国运之气那么纯粹。感觉那股国运之气,慢慢发散,融入了周围的空气、地面、花草树木之中,产生了某种造化演变的气势。
“观天演地!”
刘知易惊叹,感觉这些国运之气跟周边事物发生的联系,竟然跟他系统中最强大的功能,【观天演地】有颇多相似之处,却更加强大,刘知易的系统功能,是国运之术,有观天之化,推演万物根本道理的能力。而这张纸上,却蕴含着“观天之道,执天之行”气势,似乎本身就已经与天道无二,可以替天行道。
突然有人惊呼起来“花开了!”
接二连三的惊呼不断。
刘知易这才睁开眼睛,发现所有的花木都正在开花,有花骨朵的,马上绽放,只有绿叶的,花苞迅速钻出嫩枝,接着盛放。呼吸之间,所有的花次第开放,茶花、樱花、牡丹花,梨花、杏花、海棠花,菊花、梅花、芙蓉花,牡丹花,芍药花,一时间暗香、清香、浓香,满园飘香,红的、白的、粉的,万紫千红。
不由让人心生一种,“春神真的来了”的感觉。
在看向那首诗的时候,众人心中已经有了沉沉的压力。
人群中一个老者心中暗叹,“这是给我看的吗?”
他不动声色,此时男男女女已经乱了,个人循着自己的爱好,真的四处游览起来。
刘知易和谢玄等人走上桥头,发现廊桥上,摆了一排笔墨,这应该是有意安排,意思是谁有了诗作,可以写下来,张贴在廊桥上,供人品评。每隔几步,还站着一个小黄门。
刚才百花突然盛放,有些人心中的灵感已经被激发,好几个泼墨挥毫,一蹴而就,写完诗词就被小黄门拿走,应该是先呈送给太后品评,然后才会拿回来让众人欣赏。
刘知易与谢玄、沈权,轻步踏上廊桥,站在廊桥上片刻,看见满渠的荷花。刘知易还沉浸在“观天之道,执天之行”的意境中。谢玄、沈权两人却已经摆脱了那种压力,收回心思。
“刘兄,可有诗兴?”
刘知易摇摇头。
谢玄道“当真是伟力!”
说完看了一眼凉亭那边,似乎明白了什么。
沈权叹道“如此盛世,花团锦簇,可惜暗流涌动。”
谢玄摇头“沈兄,今日不谈国事。”
沈权笑道“好。不谈国事。谈谈俗事如何?听说刘兄开了一家银行?”
谢玄皱眉“俗不可耐,辜负盛景。”
刘知易笑道“是开了一家银行,沈兄可有指教?”
沈家是江南巨富,人家是铸过钱的,沈家小钱通行半个天下。如今依然经营钱庄、当铺,整个江南郡大半的金融业都操控在沈家手中,人家是绝对的行家。
沈权摇头“指教不敢当。不过刘兄开买卖,也不找我等捧场,当真是见外。”
见两人在百花盛开的上苑中谈论起了银钱买卖,谢玄觉得受不了了。
“羞于尔等为伍。”
竟然一甩袖子独自游园去了。
刘知易和沈权依然一步一踱的走着,走过了廊桥,对面的园林中花木更加繁盛,而且不乏一些乔木,一树繁花。
刘知易叹道“摸着石头过河,不敢操之过急。”
没将所有的人脉都砸进银行中,是不想孤注一掷,刘知易希望银行靠自己的功能,在市场上扎根,而不是靠人脉关系发展。
沈权道“刘兄是怕在下吃你的钱息?”
刘知易给他一个白眼,江南沈家还在乎这个。
沈权继续道“刘兄勿要推辞,一千万两白银,改日送到。”
刘知易心中疑惑,沈权强行存钱,别有所图啊。他应该知道,银行名叫赢郡银行,主要功能就是为赢郡改革提供资金支持。莫非沈权代表的沈家,是支持赢郡改革的。沈家是江南名门望族,赢郡是中原封国,两者八竿子打不着,沈家投资赢郡,或者说投资嬴悝,是出于何种目的?
“刘兄勿疑。赢郡变法事关天下大局,在下愿意助赢氏一臂之力!”
刘知易点点头。赢郡变法确实很重要,那里是这张盛世画卷的残破之处,一旦赢郡这个点被打开,天下倾覆都不是不可能。可是因为历史原因,朝廷既不会干预赢郡变法,赢郡也不敢让朝廷干预,对朝廷来说,赢郡是独立于朝廷之外的地方诸侯,可对天下来说,赢郡却是中原腹心,这个腹心一旦崩坏,谁都承受不了。
旁边一从牡丹开的正艳,沈权突然看花不语,刘知易知道他有了灵感,便不打扰,独自去了。
时不时能碰到一两个游人,熟悉的打声招呼,不熟的也点头示意,时不时有被人注视的感觉,已经习惯,他认识的人确实比认识他的人少了太多。
走在岸边,荷花铺满了渠面,只听见水下潺潺流水声,刘知易颇有感触,“问渠那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远益清,亭亭净植,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一片片关于荷花的文辞浮现出来。
突然渠边磐石上,一个身穿青绿褶裙的女子,不小心脚下一滑,竟然朝水面跌去,双手扑腾着,刘知易眼疾手快,一个箭步过去,将她的手拉住,重新拉回岸上。
女子面纱飘荡,惊鸿一瞥,一张端庄白净的面庞。
抓着女子的手,刘知易眉头微皱,匆忙松开。
女子脸一红,将手藏于身后,眼神中流露出自卑。
刘知易笑道“姑娘是练武的吧。多用牛奶浸泡。”
女子手掌有粗糙之感,这是常年握刀形成的。
女子轻轻一屈膝,匆忙跑了。
刘知易看着她的背影,想起了方戎女,这女子骨架大开大合,虽然不像男儿那么开放,但也是大骨架的女子,确实适合练武。
不远处一株兰花,从假山上垂下,一个女子看到这边光景,暗骂一声“不要脸”。
刘知易略有所感,朝那边看了一眼,只看见一个飘荡而去的裙边,人已经闪进假山后。
远离河边,走向园林深处,忽间万紫千红中一片雪白,竟然是树丛鲜花中间,一颗樱桃开满了白花。
群红映衬,更显雪白。
刘知易走过去观赏起来,樱桃长成时,一树红火,樱桃花开时,一树白雪,强烈对比的画面出现在刘知易脑海中。
“刘公子!”
一个声音从身后响起。
回头一看“见过谢姑娘。上次去江南,想着能否见姑娘一面,谁料走的匆忙!”
谢韫笑道“你真的想过要见我?”
刘知易点头,他当时真那么想,他乡遇故知,是人生难得的际遇,恰好知道谢家在江南,当时确实想过这个姑娘。
谢韫哼了一声,傲娇道“我做好了,刘公子可做好了?”
刘知易点点头“偶得一首!”
岂止是一首,一路走来,已经不知道想起多少首诗词了。见谢韫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知道她做出了一首好诗,想要炫耀,不想打击了她的兴致。
果然谢韫道“刘公子先请。”
刘知易指着旁边的樱桃树道“点火樱桃,照一架、荼蘼如雪……”
点火樱桃四字一出,谢韫皱眉,看着一树白花,也想起樱桃火红时候的盛景,确实如火一般,顿时觉得刘知易把樱桃写活了,生动无比。
“春正好,见龙孙穿破……问春归、不肯带愁归,肠千结。”
一首词辛弃疾的词念完,看着谢韫。
谢韫突然语滞,强撑道“我,我还没做好。”
说完匆匆逃开。好一个要强的女子,显然她做的诗词比不上辛弃疾的水准,不肯拿出来了。
此时不远处有两个女子,不约而同的翻出小本本,一个背靠梅树,一个斜倚海棠,快速将刚才听到的词记下来。
凉亭中,博弈的两个女子,已经下完一局。
威严女子道“金川。你的诗呢?”
凌厉女子道“我的有必要看吗?”
说着还是掏了出来,双手奉上。
威严女子直接吟诵“密叶因裁吐,新花逐翦舒。攀条虽不谬,摘蕊讵知虚。春至由来发,秋还未肯疏。借问桃将李,相乱欲何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