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十余日,金川郡主一直待在节度使衙门。
频繁会见一些岭南王的旧部,大多数都是闻风而来的地方豪族。
这些年,这些旧部的日子都不太好过。十年前,他们大都是地方土豪,把持着乡官、亭长等职务。可这些年,一个个先后被排挤。换上了司马家自己的人,司马亮当年追随岭南王父子出征,也有一大批自己的心腹;后来坐镇岭南,还招揽了数以千计的门客死士。
司马家用旧部和门客,取代了岭南王旧部,从而牢牢掌控了东郡地方势力。
当然,这些失去了乡官身份的岭南王旧部,司马家也不敢赶尽杀绝,他们大都还有田产,也有一大家子人,依然是土豪,只不过声势越来越弱,已经没有以前的号召力。
金川郡主一一安抚他们,还鼓励他们迁去大泽县,或者干脆迁去西郡。可这些人在东郡已经过了一两代人,基业都在东郡,谁肯轻易放弃。
因此金川郡主接见这些人,除了叙旧情之外,真的没有任何意义,而且会让司马家警惕。可她依然大张旗鼓的做这些事,其实目的就是为了吸引司马家的主意,为金甲忽律那边争取一个宽松的环境。
虽然在节度使衙门,郡主跟外面的消息却往来不断,大多数消息,她都跟刘知易共享,大概此时也需要一个幕僚帮她参详。
金甲忽律那边,进展相对顺利。他严格按照郡主的部署,在收到命令前,保守秘密,绝不声张。那日知道招安情况的,只有一些山寨、水排的当家人。这些人不可能是东郡节度使的内应,金甲忽律让这些老江湖把住嘴,短时间内还真的都守口如瓶。
终于收到郡主命令后,金甲忽律率先带自己的水排上岸,抢占了最好的地方。接着传令各大山寨、水排,号召各大当家人马上行动。这时候各大当家人才开始公开消息,鼓动自家兄弟下山上岸。
不可能每个首领都对手下有令行禁止的约束力,这种江湖组织十分松散,很多事情都得坐交椅的头目们商量着来。所以响应金甲忽律的山寨零零散散,分批下山。
好在十天之内,司马家都没有行动,不知道是在确认朝廷消息,还是相信了金川郡主。
结果这十天时间,让金甲忽律成功将三十六排中的大多数水排安顿上岸,他是三十六排总盟主,在水匪中号召力巨大;也让二十多个山寨的山贼成功下山。
一下子七八万山贼水匪回迁到了大泽县,局势就没那么危险了。这些人这十年来,经历的各种厮杀,绝对比岭南东郡的边军多。等他们重新占据了各处要道之后,司马家就失去了阻挠招安的良机。
到了第十二天,郡主终于再次收到岭南王的飞鹰传书,朝仪结果出来了,经过激烈争论,朝廷终于同意招安。在这个过程中,太后给了岭南王巨大的支持。
岭南王与太后结盟的迹象,已经十分明显。结盟的原因,自然是防止魏党一家独大。而在招安问题上,魏党并没有坚持反对。可能魏党对岭南王势力和太后,也有所忌惮。
收到确信的消息之后,郡主设宴招待司马忠,没有告诉司马忠招安的情况,因为朝廷的诏书用不了几天,就会八百里加急送到岭南来。
司马忠也没问,酒席上大家都说一些互相捧场的客套话。
郡主感谢司马家的照顾,为了让她在府里住的安心,司马忠将自己家人全都临时搬去了城外的别院,将整个府邸让给郡主一行人,当然仆役并没有全都撤走,而是留下大半伺候。
刘知易依然作陪,可这次没见到那个李先生。刘知易猜测,那个李先生,八成是李昉。首次面见金川郡主,司马忠需要李昉这种老谋深算的文官帮他留心观察,所以带着他,现在不需要了,也就不敢让他太多露面,一面暴露身份,让外人知道司马家招揽贬官,会有麻烦。
刘知易却在席上就戳破这一切。
“大都督。听闻前礼部侍郎李昉大人,就在贵府做门客,可有此事?”
司马忠当即否定“本官未曾听说。”
刘知易不意外,抱拳道“学生这一路来岭南东郡,其实是送友人寻父。李昉大人在京城遗有一女,罚入教坊司,名叫怜月。怜月一介女流,万里寻父,望大人可怜其诚意。帮忙寻找一二。”
司马忠惊叹道“还有此事。百事孝为先,怜月姑娘此举,如古之孝子,让人感佩。不敢不尽力相助。”
刘知易客套道“那就有劳大都督了。”
刘知易相信司马忠会把消息带给李昉,李昉知道他还有一个女儿或者,而且不远万里来到岭南找他,应该会十分激动,父女马上就要团圆。
至少从怜月这几日食不知味睡不安寝的状态中,刘知易能想象到父女重逢时候的感人画面。
可是第二日司马忠派人来说,他已经仔细查了腹中人丁,并无一个叫李昉的先生。而且李昉是前礼部尚书,流放岭南,本是罪人,怎么敢隐姓埋名潜入节度使衙门。
司马忠的态度,彻底让刘知易傻眼了。脑子里满是疑惑,司马忠难道没有告诉李昉?不应该啊,李昉是他的门客,让李昉父女团聚,李昉会感谢他。难道说李昉真的不在府中?可徐介信誓旦旦说李昉在司马家做门客,而且还是司马忠的授业恩师,李昉当年跟徐谦一党,给徐介接过风,徐介不可能认错。
想来想去,刘知易想到这样一个不可思议的可能,那就是司马忠将情况告诉了李昉,而李昉不肯跟女儿见面!
这个可能太不可思议了,不敢直接跟怜月说明,先跟郡主商量。
郡主冷笑“这有什么不可能?”
刘知易叹道“怎会有父亲不认女儿?”
郡主叹道“一个被卖进教坊司的女儿,在一个当过尚书的男人心中,还能有多少分量?”
刘知易皱眉“可怜月被卖入教坊司,是受了这个父亲的牵连啊!”
郡主冷哼“那又如何?李昉盘踞岭南,给司马家做门客,明显别有所图。他一旦翻身,认一个青楼女子,你以为对他有什么好处?”
刘知易愣住了,怜月心心念念他父亲能翻身,结果就算翻身了,也会觉得她这个女儿有辱门风,不会相认!
见刘知易一副世界观崩塌的无主神态,金川郡主继续感慨“你是不知道这些一心做大事的文人心有多狠!说来,你倒是让我刮目相看。你为怜月如此奔波,到底是仗义,还是贪图美色?”
刘知易苦笑“你就当我是贪恋美色吧!”
他此时无心与郡主斗嘴。
他心里激烈搏斗,最终狠不下心将事实告诉怜月。
当晚就去了怜月房中。
“怜月姑娘。从节度使衙门收到消息,你父亲可能已经死了!”
刘知易决定欺骗怜月,也许对她来说,李昉已经死了,反而最好的消息。
不出刘知易意料,怜月崩溃了,盼望了十几年的念想,顷刻间崩塌。
但怜月不知道,这对她来说,其实已经是最好的结果。
这一夜,刘知易留在怜月房中,拥她入眠,给她自己唯一能给的温暖。同时也怕她崩溃,想不开。
感觉怜月在怀里颤抖了一夜,第二天再看,她仿佛撑过来了。可以面带微笑,从容说话。但刘知易知道,这个女人在那一夜之后,就彻底变了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