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主之外,船上的水手也主要是赢郡人。尤其是上面的苦力,都是赢郡人。刘知易问过几个人,各自情形不同。一大半都是得益于《许民迁居令》才得以脱离农业,可是大多数人并不高兴。
有一个苦力,原本租种公室土地,日子过得清苦,但也饿不死,习惯了淳朴的田园生活后,对外界充满恐惧。以前他一家无法迁居,他的老父亲带着三个儿子辛苦劳作,一年所得,交过租子之后,所剩无几,三个儿子都无法娶亲,尤其是老大,已经年过三十,老光棍一条,却连个结婚的茅屋都没有,一家人挤在一个房子中凑合。
迁居令一出,老父亲将几个儿子叫过来,告诉他们,可以出去讨生活。老大想去,老父亲却不许,老三不想去,却被老父亲赶进城里,不求小儿子飞黄腾达,只是为了省一份口粮。
老三不是独自进城的,而是跟着一个“有本事”的亲戚进城,进城后被亲戚介绍了苦力的工作,上船后才知道,原来赢郡的船主也苦于找不到人,还给了他亲戚一笔中介费。
还有一个小木匠,世世代代在领主的庄园里作木匠,有手艺的人饿不死,原本不至于沦落到船上讨生活。可以迁居之后,他跟着老爹一起进城,很快都找到了活,但是城里人嫌他们手艺不精,毕竟不是专业木匠,平时种地,闲时做工,在乡下日子过得还不错。春种时候,父子俩本打算回乡种地,来了一个急活,给的钱不错,父子两一合计,儿子先把活接了,父亲回去播种完再进城帮忙。小木匠没想到,活是船上的活,老父亲不在身边,老实巴交的他经不住船主忽悠,跟着来了夏京。
其他人情况类似,除了船主,其他人大都不情不愿。这也是改革初期的常态,大多数人是被迫卷入改革的洪流中的,充满了对新时代的不适应。不管情愿不情愿,新开放的产业,都开始拥有了新的活力,开始接纳劳动力,许多其他行业,尤其是农业中的劳动力,开始进入这些新产业就业,势必带来这些产业的发展。随着这些产业的发展,会进一步冲击赢郡这种传统的社会秩序。
没有流血的革命,仅仅是松开一角的革新,刘知易相信,会有新风沿着这一角吹进赢郡。至少商业上,这个保守社会会进入一个快速发展的航道。只是革命,不能靠易于妥协的商人,除非赢郡彻底转向商业社会,否则商人不可能成为主要阶层,要想革命,还得靠农民。
而刘知易看到的,是赢郡的农民,正在经历改革的阵痛。希望赢郡和嬴悝能度过这段艰难的时光,一旦适应一个更加开放的社会秩序,赢郡的活力将会被激发,五千万人的活力一旦激发出来,爆发的力量难以想象。
商船就是一个社会缩影,刘知易跟船上的人聊了一路,已经基本了解了赢郡变法的现状。喜忧参半,但成功的希望很大,除非嬴悝突然身亡,应该不会半途而废。刘知易判断,有十年时间,就足以在赢郡诞生出一批因改革获益的商业阶层,虽然未必能为嬴悝激烈到足够的革命力量,却能大大改善赢郡困窘的面貌,大大提高赢郡的财政能力。
行船十余日后,终于重回夏京。
刘知易拜别船主,给他留了联系方式,让他遇到困难可以来找自己,一是当成报答恩情,二是真心想帮帮赢郡的新型阶层,间接等于帮助嬴悝。
然后一群人在夏京城外分别,有的进城,有的找船。
刘知易跟一个妇人一前一后进城,互相之间没有交流,刘知易直接去来刑部,而那妇人则去了善堂,她现在是一个丧夫的可怜女人,她丈夫死在来两水村沙洲外的水难中,于是现在孤苦无依,只能寻求善堂帮助。
刘知易去刑部,下拜帖,亮出来所有身份,很快就得到来当值郎中的接见。
但他要见的人却是尚书。
郎中颇为不悦“刘公子。你该知道,尚书不会坐堂!”
刘知易点头道“自然知道。只是此事事关重大,需要尚书大人定夺。”
郎中看着刘知易,刘知易也看着他。
郎中道“刘公子,你懂法。你最好有要事,不然本官定治你一个戏弄公堂的罪名!”
刘知易拱手“大人放心,学生知道厉害。若有戏弄,甘愿伏法!”
郎中点头“好,我会去请尚书大人。”
尚书早朝已完,刚回到家宅,突然衙门来人,送上郎中手书,看完之后,不由郁闷,又是那个刘知易。匆忙吃完饭,坐上马车赶往刑部。
在花厅见面,刘知易请尚书屏退左右,两人开始密谈。
“宋大人。学生要报官!”
左右人等,连郎中都被屏退后,刘知易才开口说话。
尚书闷哼一声“知道你要报官,可有状纸?”
刘知易摇摇头“这个案子,怕状纸载不动!”
尚书皱起眉头,状纸载不动的案子,你就是秘案来!
“你且说来。”
刘知易道“大人可曾听说两水村有水妖出没……”
刘知易一提水妖,尚书的脸色马上变了,刘知易没有停顿,将他跟王铄如何去两水村,如何分手,王铄如何返回两水村,如何遭遇水妖,一五一十说了一遍。直言不讳表明,王铄就是去找楚儿的,王铄是个情种,中来楚儿的情毒,尚书亲自审理过此案,十分清楚。刘知易隐去来关于楚儿的部分,只说找到楚儿的家乡两水村后,自己打算回京,王铄送他到河口镇,又返回去继续寻找。自己不放心,在河口镇等来几天,没等到王铄返回,又去找王铄,结果探听到他葬身水妖之口。
刘知易说的一五一十都能在两水村进行验证,关于楚儿的部分,自有官差前去追查,相信他们能查到楚儿成妖的传闻,但绝对找不到证据,更找不到楚儿。
听完之后,尚书的表情很复杂,没有任何明确表态,只说来一句“知道了”。
刘知易也不多问,他来报官,是给王铄跟他一起出城,只有他一个人回城这件事一个交代,以免王铄失踪,家属报官,后来查到自己,变成嫌疑人,那就说不清楚了。
报完官后,刘知易就告辞回太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