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子放在靠窗的考桌上,刘知易翻身下床,坐在桌前,没有马上看考卷,深吸一口气,没平复心情。
他此时也有微微的紧张,似乎回到了某个年纪。
平复心情之后,这才缓缓张开考卷
“中平七年,时逢大灾,万川决堤,大灾之后,大疫继起……平帝遣太医院掌院吴可巡诊天下,扑灭疫情……吴可以药石投井之旧法治病,疫病难消,死人无算……帝罢吴可……”
押中了!
刘知易心头一喜,他押中考题了。
押题这种事,任何时代都有人做,还有固定的模样。他的老师方闻问,是一个没资格考太学的游方郎中,却研究科考之法几十年,加上游方数十年,见多识广,经验丰富。他告诉刘知易,今年多地发了水灾,水灾之后又起了病疫,太学今年很可能会考防疫。
方先生不但帮忙押题,还写了几篇范文。
看完考题之后,刘知易开始思考,并非完全押中考题。出题人和押题人是一对对手,每年考题都会变化,太容易被猜出来,是出题人的失职。
这篇考题,考的确实是治疗水疫,但考的不是对症下药。
题中,一代名医吴可已经列出药方,治好数人,那么丹方对症。可难的是,疫病扩散千里,染病者数以万计,一个个治病,刚治好了这个,又病了那个,吴可用古法,将药石投放在井水中,这样来喝水的人就能得到救治,但依然无法阻挡疾病扩散。
刘知易沉思了片刻,脸上露出了笑容,这题考的不是诊断,不是开方,而是防治。
这简直是送分题啊!
刘知易马上动起笔来
“该疫之害,在防不在治,在控不在药……我有三策,一者曰控人,十四日内人人居家隔离,可防人际传染;二者曰控城,封城一旬,可防疫病扩散;三者曰控路,阻断交通,则病疫自困……可戴口罩,则病疫囚于人身,止伤一人;可建医院,将病人集中诊治,良人自可免疫;可掘荒坟,病死者集中掩埋……”
戴口罩,加火神山医院这样的配置,即便没有对症的药物,什么疫病控制不住?更何况吴可已经对症下药,只需要将病人集中诊治,打歼灭战,病人治一个少一个,病情很快就能控制住。这可是亲身体会,别说只是考题,就是真的发了瘟疫,也是一防一个准。
吴可能想到的办法,只是扩大治病范围,将药石投井,希望更多人吃到药。可是没有任何作用,刘知易思索了一下,觉得很可能水井本身已经污染,成为污染源之一。
他觉得这应该是一个考点,于是又写下来
“吾观吴掌院投井之法无效,概因井中有病,当添堵病区水井,改饮溪流、河川之活水,并烧开饮用,则能治病源!”
写完这些,觉得应该没问题了,也没有更好的招了,在下去就该祭出疫苗这种大杀器,可这时代的人不知道疫苗,写下来,阅卷的人八成会以为考生在胡诌,判个零分反而不美,于是刘知易也不敢画蛇添足。
写无可写,又觉得自己的答案万无一失,心情愉悦,又躺下养神。
默默运转医道真气,几个周天之后,神清气爽。转到法家真气,几个周天之后,心生一种堂堂正正,不容侵犯的凛凛气质。
如果不是不允许,他还会打几趟拳。自从学会用医家真气激发血气的技巧之后,刘知易习武的进境也大大加快,感觉自己距离武道入门已经很近。到时候他可就是武道、法家、医家三修了。
打坐完后,腹中饥饿,拿出带来的食盒,食物粗陋,干饼就咸菜。不是家人舍不得送饭,而是贡院大门用三道铁索锁住,一锁三日,旁人不许入内,考生不得外出,所以每个考生都要备足三日饭食,未免发馊,都是干粮。
正吃饭间,一个小吏敲窗,送进来一个瓷碗。
“太后娘娘恩赏。”
话不多说,说完就走。刘知易抬头看了一眼,发现几个小吏推着一辆推车,车上装着大木桶,有人不断从桶里盛出稀粥,有人端着碗从一个个考棚窗户送进去。
刘知易低头一看,是一碗绿豆汤,天气炎热,倒是美味。
太后娘娘倒是会拉拢人,不知道如果是小皇帝亲政,会不会有这样的心眼。
喝着绿豆汤,吃着干饼,就着咸菜,凑合了一顿。
一直到第二天鸡叫之后,才有小吏前来收卷,并当场密封,装入纸袋。同时发下新的考卷,医科的考卷上是密密麻麻的文字,连写字的地方都没有。
刘知易也不惊讶,医科第二场,考的是辨药。
接着小吏又从窗外送进来一个包裹,打开包裹里面装着五十多包小包药材。
刘知易将这些药包一一摊开,然后跟考卷上的文字核对。
第一条大黄(四两)、芒硝(三合)、厚朴(半斤)、枳实(五枚)……
这是一张药方,刘知易根据药方,从没有标记的药包中一一挑出药材,最后配成一包药。
第二条桂枝(三两)、芍药(三两)、甘草(二两)、生姜(二两)、大枣(十二枚)……
第三条……
五十多包药,没有一丝浪费,当配完最后一副药后,发现全部药材刚好用完,这也说明刘知易的答案都很准确。
这时候已经天黑,第二天考试结束了。
还有最后一门,这一门是考诊治,真正考验技术的时候来了。
小吏送来五张白纸。
很快一直紧锁的房门传出响动,一个人开门走了进来,身穿白袍,面色红润,看模样是一个二十多岁的佳公子,见到刘知易第一句话就是“大夫,我病了。”
冷冰冰说完,就走到桌边,在一旁坐下。
刘知易看了一眼,这是考官吧?这真有病?鼻子抽动,能闻到一股脂粉气,怕是在脂粉堆里滚的多了,身子虚吧?
刘知易点了下头“官人有何不适?”
诊治考的就是望闻问切,不管多简单的病,都要把流程做足,他刚才看了对方一眼,看他面色红润,这是“望”,嗅到脂粉气是“闻”,现在开口询问病情,这是“问”,如果计分,这两分拿的容易。
“腰疼。”
考官蹦出两个字。
刘知易点头“请伸出手。”
手搭脉搏,脉象沉而无力,里虚之证。
马上提笔,开了一个补肾的方子。
“官人。色是刮骨钢刀,切记。”
最后皮一下。
感觉挺容易,是十分常见的病症,太学医科考的果然不是疑难杂症。
第二个病人同样如此,患的是风寒。
第三个病人,脉象弦缓,这是肝病。询问得病经过,说去不久前曾落水,判断是血吸虫病。开了含有少量砒霜的药方。
第四个病人,有肺病,没法根治,开了个补气的药,不会错。
到了第五个病人,刘知易有些傻眼,又是刚才那个肾虚哥。不过此时这哥们一脸苍白,跟刚才完全是两个症状。
刘知易问道“官人,这回有何不适?”
官人没好气道“不举!”
刘知易一愣,这哥们,刚才肾虚,这回阳痿?他得罪谁了?
刘知易听说过,太学医考时候,病人都是找人假扮的,不可能是真的病人。有时候会请太医院的太医来充考官,大多数时候,还是太学医科的学长、师长们自己扮演。至于扮演成何种病患,是随即抽签。这哥们运气可不太好,抽到两个这种病患,而且抽到了同一个考生,简直不要太丢脸。
刘知易见时间还早,前面考试顺利,碰到这个师兄,有了戏弄之意,问的格外仔细。囿于规则,考官只能一一作答,好像他真的有这样的病症一般。
很快一个个病症就被问了出来,比如口干,发苦,不喜饮水,胸闷,四肢凉,大便稍溏,夜尿,舌淡苔薄白,脉细弦等等。
最后是诊脉,初期是明显的不举之症脉象,脉象细弦。可是接着脉象一变,脉搏有力,刘知易马上懵了。接着脉象又一变,阳濡弱,阴弦紧,这是疫症的脉象,阳痿是因为病菌感染?正纳闷间,脉象再次一变,这次弹跳毫无规律,不,弹跳有力,很有节奏,但这绝不是人的脉象,更像是一首乐曲!
刘知易苦着脸抬头,看到考官一脸嘲讽,知道自己刚才问的太多,得罪了这个师兄。
连忙拱手,轻声道“师兄,高抬贵手。”
考官冷哼一声,他不想继续纠缠,科举是国考,太学入学试虽然比不上科举,但对太学来说,一直有把太学试办成第二科举的野心,容不得出错,考试是有规矩的,他也不敢乱来。
闷哼一声,脉象渐渐稳定下来,刘知易松了一口气。虽然知道对方不举,可是同样的病情,病因不同,开出的药方可以截然不同,必须辨证施治。肾虚分为阴虚和阳虚,阳痿也分为虚痿和实痿,一阴一阳,一虚一实,一个需要补,一个需要泄。
现在脉象确定,是实痿,刘知易马上开药,列出了柴胡,枳实,白芍,炙甘草,桔梗等药。
“官人您拿好,一共七剂,每日一剂,用水煎服。”
刘知易这次学乖了,态度恭敬,拱手送行。
呼,总算考完了。
原来医家真气,不但能控制血气,也能控制自己的脉象。
不过这种法门学来有何用?
像这个师兄一样,明年为师弟们扮演肾虚或者阳痿?
不学,不学,老师我不学!
刘知易心里暗想,打定主意,进了太学,也不是什么都要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