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学者已经将陈陈抱回去了。那根鬼面藤像垂死挣扎的样子,试着过去的时候,它还是没一点反应,老学者忽地明白,他拾起一粒石子试探地丢过去,声响不大,特意还丢在了离陈陈较远的位置,换做之前,一旦听到落单的动静,就算是一只沙蚁,鬼面藤那东西都得咬过去,现在倒扭动都没有扭动了,看来这些鬼东西没有人柏提供的养分,差不多都要枯死了。
陈陈没有动静。老学者撑开他的眼睑,幸事,昏过去了,额头有青淤的包,不严重,应该是摔下去的时候磕着的。陈陈这小家伙怎么老像得了癔病似的发疯?心里怪心疼的,他带着一点责备的眼神看了看布扎木,故意板着脸道:“你瞧你,下那么重的手,要是小家伙真磕出了事儿该咋整?”
布扎木只是苦笑地摇头。思姑娘却出来替他老爹辩解说:“要不是布老爹,陈陈这个糊涂蛋就该跳到沙海里去了,当时我们可真吓一跳,巴疯子竟然想拿刀甩过去把他砸晕,就他这个力度,刀挨到他不死也要半条命,要不然布老爹出手出得及时,打中了他的腿,我猜,他要么小命不保,要么就疯疯癫癫和那个马匪头子一样了。”
老学者叹了一口气,天光已变得锐利,太阳应当到了三杆儿的位置,他的眼睛被刺得生疼,不得不眯着眼,望了望四周,想找了一个阴凉的地方将陈陈妥当的安置了。四周抱一块儿的山石光秃秃的,哪里有阴凉的地儿,仅有的山洞也被布扎木和巴疯子弄得快塌了,只能把小家伙放在一边干净的高台上。
巴疯子在一边说:“破事一大堆,就是没一件正事,马川兄弟的尸体是怎么回事?那个狗屁劈不开的鬼三尾吃自己又是怎么回事?脏老头,你倒是说啊,和傻小子胡来,当时就该拦着他,不然怎么会生这么多事?”看巴疯子并不痛快的那样儿,恨不得找几个怪东西打几场架痛快痛快。
老学者有点想笑,没有笑。他招呼马川过来搭把手,把陈陈安置在一边后,又看了看自己打着补丁的坎肩儿,忍不住直摇头,对马川笑了笑说:“小家伙,就你身上的还算干净,现在天这么燥,你等会儿脱了衣裳披在陈陈小家伙,我的不遮阳,现在水不够,不能刺激醒他了,天一热,他自个儿就会醒来。”
马川很利索地脱了,帮陈陈盖上的时候,探了探他的脉搏。平稳,马川放下心,起身时还是忍不住问:“陈陈没大碍吧?”
见老学者点了点头,又说:“发生了这么多事,确实出乎了我的意料,换做谁谁都受不了,陈陈还算好得了。走了这么远,看得见的,看不见的,都像‘鬼’一样,要说复杂,我们是在迷雾里摸瞎,一直在边上走,望不见头。”
老学者不想理这样的事,对于他来讲,只要找到了不死树,所以的一切都会真相大白,该来的会蜂拥而来,不该来的来也来不着。他理这种事做什么?身子的一截都要埋进黄土里了,只是怕到时候找到了不死树,却出不来,无法将所见所闻整理成册,谁能知道?没人喽!
当时离开王城的时候,那群老不死的一个都没来送,难堪的委托也没办法交付他们,咋整?只能边走边想办法,现在遇到了这么多事,还和王城有关,理不清楚剪还乱的情势,只能让他脑子里那根想事儿磨成了茧的神经一抽一抽的生疼。
他只好说:“走一步算一步,陈陈小家伙说的洞没找到,我看呐,发生这样的事儿,只能让现在变得更复杂。你们怎么看?”
巴疯子冷笑:“看什么?还是算了吧,傻小子说话半疯半癫的,谁能分出他到底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他要是一句话里掺了半句假话,我们还不是高高兴兴地接受了?不管怎么样,他的身份就是一个迷,开始我就不大满意他跟过来,现在倒好了,全是一些麻烦事儿。”
老学者没有表态,看着了布扎木。布扎木并不是很担心的模样,他不慌不忙,说:“不用太着急,吃不准的事需要让它们久待一会儿,现在最主要的是把所见的难题弄清楚了——马川兄弟的尸体、沙海的去向。”
老学者点点头。
思姑娘有点等不及了,她又担心樗老说着说着转到别处去,在他开口之前,忙跟着他说:“樗老,那鬼三尾是怎么吃了自己的?您可是绕了半天没绕到点子上。”
布扎木责怪思姑娘说话冲撞樗老,巴疯子直夸思姑娘说话说到点子上了。
老学者笑着摸了摸思姑娘的头,说:“性子急,小姑娘的性子急得很。好了好了,还是要单刀直入。”他做了一个直入的手势,并不着急地等着他们缓下来,他满意地看着他们,年轻人愿意听他说话,他就很喜欢。
这还是年轻时喜欢单独行动落下的病根,年纪大了又经常一个人到处跑,从东胡跑到大燕,这么长的路程,仿佛都要老几十岁,哪里有人听他说话?那些有事托他帮忙的当地人和牧民?语音不通,谁都不会说官话,这不是对牛弹琴是什么。
还是年轻好啊,他心里感叹了一句,才说:“我看呐,具体怎么样还得找到不死树,鬼三尾自己吃了自己,我之前和陈陈马川小家伙们提过,是因为他遇到了另一个自己,就像我们遇到马川小家伙的尸体一样。你们难道没有发觉?我们离不死树越近,古怪的事情就来得越多,所以等到不死树那块地儿,才算正儿八经地开始,现在都是小打小闹,毕竟连沙海都没有出。”
老学者借来了马川的小刀,往前挑开人柏有鳞痕的主干,指着一处腐朽的疙瘩说:“瞧见没,这算是人柏最重要的器官了,你们啊,能把人柏打成这样,也不知道算不算幸事,它受过伤,很严重的伤,靠吸大量的养分愈合呢,巴疯子你倒好,把它的小儿子都拍死了,它能不急?人柏一急就过来了......嘿嘿,也好。”
巴疯子在一边说:“别把祸事都往我身上揽,注意可都是你出的,现在翻脸不认人,厚道不厚道的事早他娘的不记得了吧?”
思姑娘不想他们又扯到别处去,不耐烦地对巴疯子说:“别打岔,樗老说什么你听着就好了。你怎么学着陈陈那个糊涂蛋的本事,他刚好晕过去了,你跟着一起犯浑——”她不想多说,又忙接口问樗老,“然后呢?”
“然后什么?”老学者犯了盹,一时没反应过来。
“鬼三尾呀,它自己吃了自己,那它是怎么遇到自己的。”
“哦,那个,我不是说了嘛——越靠近不死树越古怪,这种事情我们猜测不到,要找到不死树才行,到底怎么样,还得看本事见着啊。”
“如果马川兄弟的铃铛和宫结扣无法复刻,那么……”布扎布的表情比平常凝重,他没将话说完,看着了马川,等着他点头似的。
马川很明白,他的头点得很沉重和坚决。
布扎木心里叹了口气,才把其余的话说完:“那么,马川兄弟是真的死了,谁也无法弄清楚他是怎么死的,除非尸体会说话。”
他笑了笑,觉得这话说出口确实好笑一样。死了就是死了,什么都没了,怎么能说话呢?这完全超过了他的认知,他在王城处理类似事件的时候,只能依靠经验和蛛丝马迹来判断死因,如果尸体会说话,所有的谜案都可以迎刃而解,可是,可能吗?
在漠北深处前行的路上,他差点动摇了,后来发现,他们确实古怪,死去的人会动,头颅里还有像球一样的虫,但都是被一个人柏操控的,它属于罪魁祸首,如果没有它,尸体们还能动来动去?不可能,死了就是死了。
所以,他们遇到了一个死去的马川,可没死去的马川又在他们面前?百思不得其解,遇到难题他通常想发笑,笑自己为此苦恼。他的笑逐渐成了苦笑,道:“说出来都觉得拗口,我们为这个浪费了太多时间,该走了,往沙海里走。”
巴疯子道:“怎么走?燕子三抄水还是含笑半步癫?”
所有人都看着老学者,老学者却指着没有动静的人柏,笑了。这个笑容很古怪,像一根细绳吊住了颧骨周边的笑肌,僵住了,眼里却真实透出笑意,带着未卜先知神秘的光,说:“这儿就有现成的,拿它去沙海。”
“怎么去?”
“做伐,现成的伐儿。”老学者动起了手,他们拆掉人柏的主干儿,折断剩下的枝干,挑出人柏内部已经发烂的器官,接着一个挨一个地捆绑得结结实实,没多久,已简单有了伐木的形状。
老学者交代完如何折绑得牢固,如何取材用得踏实,便站起了身,他眺望着沙海与天为一线的尽头,没有再吭声。
接下来,他们该往沙海以外的地方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