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心肠倒是热,就怕螺狮粉要凉咯。”容弋的朋友乐得欢,挑眉示意容弋看看他碗里快要凝在一起的粉。
容弋拿起筷子,尝试着挑了几根,可刚要放到嘴里时,鼻子突然动了动,似是闻不惯这个味道,受惊似的把粉放回碗里。
方才嘲弄女人时的自得早已不见,被深深的无奈和苦恼取而代之,像一个被大人逼着多吃点蔬菜的小孩子,不情不愿,难以开口。
他果真是第一次来吃螺狮粉。
唐梓英,也就是阮辞的养母、穆艺笙的亲生母亲,已经开了好几年的螺狮粉店。阮辞在被接回穆家之前,闲暇时间大多都在店里帮忙,看了太多人想尝试螺狮粉却被味道劝退的画面。
但现在这个画面最是可爱又好笑。
他满身藏不住的清隽贵气,和被螺狮粉味道裹挟的苦恼神色碰撞,阮辞实在觉得有趣得很。
她好像已经忘了来这里的目的。
直到奶奶走过来,她才回过神。
中午吃螺狮粉的人比较少,奶奶轻而易举就发现了坐在门边的阮辞。
“小辞,什么时候来的?”奶奶笑呵呵地问,像是刚才那场闹剧并未发生,那个低眉顺眼只求少点纠纷的也不是她。
“刚刚。”阮辞的心情莫名的好,昨晚的忧郁一扫而空,“奶奶,我妈呢?”
“刚才蛋糕店来电话,梓英去拿你的生日蛋糕了,应该快回来啦。”奶奶笑着,语调上扬,看见她来了,很是欢喜。
阮辞点头,很明显地感觉到奶奶的视线灼灼地落在她脸上。她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又听老人开口:“怎么黑眼圈这么重?是不是又熬夜看书了?”
平常却温和的语气,关心和爱意尽显。
阮辞心头一热,一股暖流涌来。
还没等她回答,身后的玻璃门被推开,唐梓英提着一个蛋糕进来。
自从离婚之后,唐梓英就剪掉了长发,只留一头干练的短发。此刻她额头上的少许碎发被汗水浸湿,鼻尖也冒了几个小汗珠。
阮辞赶忙起身接过蛋糕放在桌上。
和昨天的相比,蛋糕很小,但在阮辞心里的分量却更大。
无论经济多么拮据,无论是和阮诀成离婚前还是离婚后,唐梓英每年都会在她过生日的时候给她买一个精致的、可爱的、满足她少女心的蛋糕。
尽管在很多时候,唐梓英都不希望她当一个单纯的、需要人保护的少女,也教育她不要在乎一些不必要的仪式感,但在生日这天,仍旧会满足一个孩子的愿望。
唐梓英放弃她,让穆家把她接回去的那天,阮辞还没什么感觉,可后来在穆家受到冷落,她渐渐觉得自己是被全世界抛弃了。
但在后来的后来,唐梓英总说奶奶想孙女了,让她回店里来,她才觉得有人还是舍不得她的,爱着她的。
即便这样的舍不得和爱是那样的隐晦。
唐梓英是名门望族出来的大家闺秀,年轻时倾心于长相英俊心怀抱负的阮诀成,不顾家庭的反对,和穷小子阮诀成私奔,哪怕之后的日子并不好过,她也从未抱怨或后悔,还和阮诀成的母亲一起经营着一家螺狮粉店。
阮诀成不靠谱,给不了她理想中的婚姻,她就把自己的全部精力放在了教育阮辞上,给她足够的物质生活,也丰富她的精神世界。
她像一个女战士,为了自己想要的东西不顾一切,也能在认清现实继续奔赴下一场战斗,永远坚强,永远不认输。
也许,阮辞仅有的那点底气就来自于唐梓英吧。
唐梓英还没来得及说上一句话,那边就有男生喊:“老板,结账!”
闻言,唐梓英条件反射地快走过去。
阮辞也跟了过去。
想离唐梓英近一点,也想——离容弋近一点。
阮辞看了眼桌上的碗,一碗只动了几口,一碗却吃得一干二净。
看来他终究还是没战胜螺狮粉的味道。
阮辞忍不住扬了扬唇角。
容弋在付钱,他朋友闲得无聊,眼珠子滴溜溜地转,就那么自然而然地看到了另一张桌上的蛋糕。
他性格很外向,随口一问:“老板,这是谁要过生日啊?”
唐梓英看了眼阮辞,笑着答:“我女儿。”
奶奶也忍不住搭腔:“昨天的生,今天才过呢。”
“我一朋
友也是昨天生日呢。”男生说着,的视线朝阮辞看过来,阮辞没有丝毫的躲避,毫不避讳地对上他打量的视线,可余光却死死地盯着旁边的容弋。
男生眼里闪过一丝惊讶,而后轻笑一声,“生日快乐啊。”
连陌生人都会对她说生日快乐,穆秉绍和高凝却不会说。
阮辞扬起笑,“谢谢。”
她话音刚落,旁边就有一个声音紧接着响起:“生日快乐。”
是很干脆的语气,声音好听到阮辞的耳朵都麻了一下。
石子被人扔出,砸向平静无波的湖面,荡起一层层涟漪。
阮辞不动声色地咽了咽口水,以极缓极缓的速度侧头看向声音的主人,那动作活像一个脖子受伤正在做复建的病人,无比艰难。
人们总是这样,可以在一旁理所当然地欣赏美色,却难以轻松自如地面对美色。
这是她第一次面对容弋。
距离很近,窗外的阳光照射进来,她甚至能看到容弋脸上细微的绒毛。
她更加明白,为什么那样嚣张跋扈的女人,会在面对容弋的时候,那样的不自然,那样的拘谨。
有的人就是这么有魔力,只是一双眼淡淡地看着你,却足以让你手足无措,呼吸不顺。
阮辞大脑有一瞬的空白,她还没来得及说谢谢,两个男生就已经离开了。
玻璃门关上的那一刹那,她游走在外的魂魄才回到原位。
像是被人按下了开关键,她不顾唐梓英和奶奶诧异的眼神,连忙跟了出去,偷偷走在容弋的附近,保持着合适的距离。
容弋穿着淡蓝色的衬衣,内搭一件纯白色短袖,再配蓝色牛仔裤和白色板鞋,是十分简单的打扮。在夏末阳光稍显温柔的抚摸下,看上去干净清爽又阳光。
他和朋友说说笑笑,张扬肆意。
是十几岁少年最好的模样。
“这会儿去哪啊?”旁边穿着黑色短袖的男生问。
容弋回答得毫不犹豫:“南漫书店看书啊。”
男生哀叹一声,埋怨道:“明天开学,晚上开班会,我还说趁现在去打打游戏呢。”
容弋不以为意,“游戏打多了不腻
?”
男生不情不愿。
容弋看他一眼,轻笑了声,抬手搭在男生的肩上,似是宽慰:“走走走,跟我一块儿去书店陶冶陶冶,晚上请你吃饭。”
男生瞬间眉开眼笑,也开始哥俩儿好。
走着走着,他们转身往另一条路走去。
阮辞沉默地在原地站着,直到他们的背影完全消失在转角处,才不舍地转过身,一步一步缓缓地往店里走去。
眼角眉梢都在不自觉中耷拉下来,表情很明显地失落。
进店前,她深呼吸了几口气,决定暂时忘掉容弋,开开心心地和奶奶、唐梓英一起过生日。
正是中午,大热天的,来吃螺蛳粉的人本就很少,而今天更是凑巧,容弋他们走后店里再没来客人。
像是特意为她制造一个过生日的舒适环境。
奶奶正高兴地插着蜡烛,唐梓英收拾着旁边的东西,见阮辞回来了,问道:“出去干什么了?”
阮辞讪讪一笑,面不改色心不跳地撒谎:“突然感觉在哪里见过刚才那两个男生,想追出去再仔细看看,不然怕疑惑藏在心里不好受。”
此刻的她以为这只是因为容弋、因为心动所撒下的一个无足轻重的小小的谎,却没想到这只是掩饰的开始,之后的她还会因为容弋撒下无数个谎言,无数个别人可能不太在意她却为此胆战心惊的谎言。
唐梓英没再多问,拿起打火机将十六根蜡烛一一点燃,嘴角带着和蔼的笑:“过来许愿吧。”
阮辞走过去,在唐梓英和奶奶两人的歌声中,闭上眼睛许愿。
以前的她,或者说在今天之前,一定满心都希望身边的人平安健康快乐。而今天,现在,此时此刻,出现在她脑海里的第一个想法居然是——让我再见到他。
有的人见一面就足够让人惊艳。
容弋就是这样的人。
而他人自然会不甘心只见他一面。
阮辞就是他人。
阮辞想,老愿望许了那么多年,这次换一个自私点的愿望,老天爷应该不会怪罪她吧。
向老天爷许愿结束,阮辞吹灭了蜡烛,开始切蛋糕。
但是这蛋糕她们三
个人根本吃不完,唐梓英让阮辞少切一点,剩余的留着,等晚上送给来吃螺蛳粉的顾客吃。
阮辞自然明白唐梓英的用意。
奶奶年龄大了,不宜吃太多甜食,而唐梓英从来都不爱吃甜食,也只是象征性地尝尝,至于阮辞,理由就是吃太多甜食对身体不好。
蛋糕吃完,唐梓英一边准备着食材和底料,一边跟阮辞说话。大抵就是嘱咐她要把所有的心思花在学习上,用知识武装自己,有更开阔的眼界,让自己有足够的选择权。
阮辞也是小孩,以前也烦听这些唠叨。
但自从被接回穆家,她的亲生父母很少关心她的学习和生活,只是每月雷打不动地给她零花钱,她就爱上了唐梓英的唠叨。
因为有爱。
这场谈话从头到尾都没有出现过穆艺笙的名字,唐梓英有意避开了和穆家有关的任何话题。
她不是对自己的亲生女儿穆艺笙没有半点关心,但是自打那次穆艺笙来店里大闹一场,直言不要再打扰她的生活开始,唐梓英对穆艺笙就冷了心。
她一直是这样一个女人,从不在任何人和事上纠缠。
阮辞在店里待到五点钟,和很久很久以前一样,拿着一本世界名著,坐在空调的对面,一边吹着凉爽的风一边看书,悠然自得,惬意得很。
唐梓英自然是时不时教育她几句,让她不要坐在那里,别把头吹痛了。但阮辞好像特意跟她作对似的,屁股未挪动半分,把在穆家藏起来的任性和顽皮在这里发挥得淋漓尽致。
唐氏螺狮粉店在四季广场,而四季广场就在矜礼中学旁边,距离很近。阮辞计划着时间去学校,本以为自己到得早,却没想到教室的时候,里面几乎坐满了人,只剩几个空位置。
因为文理分科的原因,高二年级重新分班。
理科有两个北清班,每班各四十人,共八十个名额。在选理科的同学中,高一学年前40名被分在理科1班,第41名到第80名被分在理科2班。
也不知道是幸还是不幸,阮辞靠着第79名的成绩被分在了理科北清班2班。
分班名单贴在教室外面,阮辞怕
走错教室闹笑话,准备再确认一次。
这分班名单她在暑假前看过太多次,只看了前面几名就知道是按排名来的,索性直接把视线移到名单的最下面。
倒数第二行就是她的名字。
——欸,等等!
一种名为紧张又期待的情绪在心底快速滋生,阮辞在不知觉中瞪大了眼。
她的视线稍稍往下移了移。
快速且用力地眨了眨眼,反复确认自己没有看错。
一束束烟花在心底悄然炸开,却震得她的世界惊天响。
她清楚地看到,就在她的名字下面,有两个字。
——容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