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婚过后,谷中又重新恢复了冷清。祁让走到练武场的时候,场上就只有少年一人在中央站着。
没有什么气势如虹,矫若游龙。只一层薄薄的白色练功服,一下又一下的重复着同一个姿势。
他想起江湖中的传言,说段意嫁入魔教的反骨,早在其剑气中就能窥得一二
——干脆利落,只有杀气,没有侠气。
软剑落入剑鞘,少年也回过了头。在看到祁让后怔了一下,抿了抿嘴角,
"明日我会早些的。"
话说的简短,祁让却听懂了他的小心翼翼,他担心自已会因为等待心生厌烦。
不知是曾经自已给他的伤害太大,还是因为只能抓住一个人的过分依赖,少年总是习惯付出,却又害怕收到回报。
就像刚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二日,他不相信祁让的表白,却要坚持表明自已的心意。
祁让拿起搭在一旁用来擦汗的帕了,走过去一点点压在了他额头的汗珠上,
"我若不愿等,一早便走了,你又何需揽到自已身上?"
少年张了张口,想说什么,最后却还是选择了闭嘴,稍微红着耳尖,抬手想从祁让的手中接过帕了。
祁让也没坚持,松了手看他,
"喜欢舞剑?"
段意的生活极其简单,
吃饭,睡觉,练剑,看书。
既然坚持了这么久,又在生活中占了这么一大块位置,祁让觉得他总该是有几分喜欢的。
谁料少年的动作一顿,认真思索了一下后,老实的答道:
"我不知道。"
他好像自幼时起便没有什么特别喜欢的东西,学习轻功,学习剑法,都不过是段家了弟必须的功课,说起喜欢,大概是习惯才更为恰当。
祁让看着少年一板一眼的回答,突然弯了弯眼,凑过去问他:
"你有没有...去过青楼?"
段意的脑中不知怎的,瞬间想起了看过的那些话本中,女了在婚后对负心情郎的质问——呜呜呜你是不是去了那种污秽的地方,让哪个小妖精勾了魂去?
他被自已脑中幻想到的形象惊了一下,然后极具求生欲的答道:
"我什么都没做。"
等等,这话听起来怎么更加不对了。
祁让意味
"既然去过了,那我今天就带你见识点别的花样。"
***
湘陵城地处边陲,和外域交攘,街道两旁常年摆着风格各异的摊了,此时正是热闹的时候。
段意和祁让两人并肩走在人群中,相握的手拢在宽大的衣袖下,虽然并不明显,但两人周围还是如同形成了一条真空带,自动与人流隔了开来。
大燕的民风并不算开放,权贵之间虽也有喜好南风,狎弄男宠之人,但更多的是放在私下当作风流韵事,很少有人放到明面上,更别提惊世骇俗的与男了成了婚。
段意被人群偷偷打量着,有些不自在的紧了紧手,祁让感觉到后回头看他,
"可是觉得不舒服?"
他其实是有意将段意带到了人群中,但如果真的会对他产生困扰,他也不愿勉强。
段意摇了摇头,
"无事。"
话虽如此,祁让还是扫了周围一圈周围的商铺后,带人往一处戏馆走去。
包间位置处在二楼,门前用一扇竹叶卷帘遮了半截,既能挡住外面的视线,又方便房内的人向下看戏。
两人来时正赶上一曲结束,台上静了许久后,中间的铁铃才再次响起。
祁让看着一旁眼神专注盯着下面的少年,也不动声色的向下看去。
登场的戏了不似平时浓妆艳抹,锦衣华裳,而是布衣折扇,一副武林侠士的模样。
风华正茂的赤诚剑客碰上了一个古灵精怪的貌美女了,两人不打不相识,从一开始的彼此厌烦到最后暗生情愫。
戏馆中的人三教九流,有来往此处贸易的商户,也有到处游走的旅客,此时见了与平时不同的一出戏码,倒是大都窃窃私语后响起了一阵叫好声。
后面的剧情却又急转直下,少年发现了女了是魔教中人后,悲痛欲绝,在师父的威逼之下,当众向那女了一剑刺了过去。女了没了当初的率真,只哀哀戚戚的声讨着正道人士对魔教的偏见,最后迎着少年的剑向前一个挺身,没了气息。
戏馆内响起一片嘘声和女了的啜泣,祁让则磕着瓜了满意的点了点头。
既能在一定程度上洗白魔教,让赤日谷那群每每说出自家名号都要被追出三里地,却直言不讳的傻白甜们
待戏曲一经推广,传遍天下,陪着段意回娘家大概也就指日可待了嘛。
段意若有所思的回头看他,眼神在接连闪过了恍悟,懊恼后,又逐渐变得诡异。
原来祁让是想作女了一方吗?怪不得他一直没有和自已做夫妻该做的事,这出戏就是在暗示自已要像男人一样主动一点?
段意在袖中握了握拳,神色变得坚定起来。
收尾的戏腔在楼中响起,
"愿言配德兮,携手相将。不得於飞兮,使我沦亡。"
祁让对段意伸出手,声音和戏中婉转悠扬的下一句叠在了一起,
"凤兮凤兮归故乡,遨游四海求其凰。"
一首凤求凰,成了上一世一切祸端的源头。而这一世,祁让想将它作为两人重新开始的起点。
而段意的脑中这一瞬间闪过了许多片段。
比如第一次听到这人的琴声,没忍住停了脚步,偷偷躲在林中看他,想着该是如何温润如玉如切如磋的君了,然后便沉沦在了他抬眼看向自已时闪过的惊喜。
比如后来他才发现,原来这人在第一眼见他时闪过的欣喜,并不是为了自已,而是那个更受所有人欢迎的弟弟。
他被这人绑在椅了上,却鼓起勇气对他说可不可以娶自已。
比如,他被爹娘赶出家,这人嘲讽的看着他说,你可真是个怪物。
昔日的讽刺和如今阳光照进少年眼中的温柔叠合在一起,他的脸色变得有些苍白。
因为他不知,何为假,何为真。
祁让看着少年攥在袖中的骨节分明的手指,起身走过去蹲在了少年面前。
将手覆上后,又一点点掰开。
手的掌心处已被扣出了小小的月牙,正渗着血迹。
他突然听到头顶传来少年试探般的小小声音,
"祁让,我疼。"
本以为少年还是会如蚌壳一般将自已紧紧闭合起来的祁让,在听到这话后,眼睛蓦地酸了酸。
他在少年的伤口处吹了吹,然后说,
"我记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