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过柜子中间的缝隙,尹深第一次看清了那东西的模样。
是个人,严谨地说,是半个人。因为这东西只剩下了中间的腔子是完整的,一条胳膊断成好几节,肩膀处只剩一条筋骨连着,另一只手则不知所踪。
而且他只有一条腿,仅剩的这条腿格外粗壮,穿着长度到膝盖的靴子,靴子下面不知道缠了些什么,很像是破烂的帆布,湿溚溚的,从他断掉的手脚处,源源不断地向外渗血。
它就这样用单脚跳着,咚咚咚地朝尹深二人所在的柜子走来。
尹深尽量缩进阴影里,目光却是一直向外飘的,盛延拽着尹深胳膊,手越攥越紧。
尹深已经能看见那东西的脸了,是张很立体的男人的脸庞,甚至还有几分英俊,但脸颊上黑色的划痕和一双只有眼白的眼睛却硬是给这种英俊蒙上了恐怖片的幕布。
他跳到近前,然后不甚灵巧地拐了个弯,跳进了卫生间里。
在随即响起的水流声的掩盖下,尹深吞了口唾沫,幸好当时没进卫生间,否则真要凉了。想想便心有余悸。
在卫生间里逗留了一阵子,出来后有几分茫然似的,慢悠悠地跳上楼去了。
暂时松了口气,尹深两人出来,然后便看见了他一直在找的铁门果然是开着的。
难怪他刚才怎么摸都都不到,原来这门开的极大,他当时很可能摸到的极已经是楼下的空气了。
“下去?敢么?”尹深低声问道。
陡峭的楼梯仿佛一张猩红的巨口,狰狞,但却充满了诱惑力。
“我蹲了大半夜就是为了这个。”盛延说道。
尹深“啧”了声,又道;“早知你来,我就安心睡觉了,然后明天等你分享。”
“那我万一不分享呢?”
尹深无所谓地耸了耸肩,他也只是想随便说些话分散恐惧情绪罢了。其实他从来不是一个胆子大的人,很多时候表现的淡定,只是因为不喜欢在大庭广众之下展露情绪罢了。
但总有那么一些事,是硬着头皮也要做的。
楼梯是木质的,越向下走就越潮湿,两人踩上去,吱嘎吱嘎地响。
幸而下层走
廊是有灯的。这是船舱的最后一层,空间很大,但布局错综复杂,最眼前的应该是个动力室,而后墙壁上盘踞着很多管道,而再往里走是一道上锁的铁门,铁门的另一边,尹深看到了储藏室。
船长提起过的。
这边几乎全是小房间,其中一间房门开着,走近后,门口湿溚溚的单只鞋印说明了一切。
“他肯定想不到咱们来抄他老巢了。”尹深几分恶趣味地说道。
好不容易下来了一次,两人手脚麻利地搜了个仔细,还真让他们找到了日记本的残页。
是日记的后半部分,没有封皮,字迹很小,光线还是太暗了,并不容易看。尹深两人商量了下,决定拿着笔记先回去,毕竟笔记可以慢慢看,要是被那东西给堵在楼下可就不知道会怎么样了。
就算不打照面,到时候铁门一锁,直接变成瓮中捉鳖。
临走前,尹深在门后看见了一个悬挂的工作证,这次的照片正是只剩下一半的那个“人”,而这家伙,是探险队的队长。
结合前一天找到的队员的工作证,可以推断,住在船舱二层的都是队员,而探险队队长住在船舱三层,却不知道为什么偏偏每晚都要上楼看看,是担心队员们半夜踹被子吗?
两人悄悄摸回了楼上,幽暗的烛光依旧存在,走廊里回荡着诡异的低吟,是探险队长在哼着什么歌,但他嗓子像被勒过似的喑哑,于是这声调便显出几分诡异。
等到探险队长的歌声飘远,听起来是重新上楼去了,两人才飞快地沿着墙边跑。
本来是说好直接进盛延的房间,因为康城整夜都会在门内守着给盛延开门。
然而跑了几步后盛延开始脸色苍白,最后呼吸急促地停在烛光光源附近,双脚仿佛被粘在了地面上。
“不会吧……”尹深头皮发麻,最初在衣柜里的时候,因为角度问题,他们都以为探险队长进入的是昨天王升的房间,然而此时走到近处,才发现烛光正从盛延的房间里露出来。
想起早上看到的王升二人的惨状,尹深很难把这个画面跟康城联系在一起。
尹深看了眼怔在原地的盛延,看
到他微微颤抖的下唇处滴下豆大颗汗水,把心一横,越过盛延打算替他看一眼。
然而盛延却拉住他,自己大步走过去,昏暗的黄色灯光下,盛延的瞳孔猛然放大,喉结翻动了两下,红着眼尾退回来,气息不甚平稳地说道:“换个房间。”
跳动的声音再次出现,半夜遛弯的探险船长似乎要回来了。
两人别无选择,尹深把盛延拉向那个没有锁的房间,而就在此时,另一道房门缓缓开了一道缝隙,吴怡披着被子探出头来,朝他们勾了勾手指。
总算赶在鬼东西下来之前进入到房间里。
重新没入黑暗,一时间没人说话,过了半晌,尹深轻咳一声,道:“盛延……”
“不用说了,”盛延声音平稳:“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我们进来之前就已经做好准备了。”
尹深无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过了片刻,盛延把那半本笔记塞进尹深手里,声音从很低的位置传来:“我其实就是有点后悔,早知如此,他求我带他一起去的时候同意就好了。我以为把他留下能护住他。”
毕竟今晚的空房间不少。从概率上讲,任谁看来,都是留在房间里更安全些的。
当走廊的灯重新亮起时,已经是他们进入世界的第四天了,线索错综复杂,但新的日记本的出现,还是帮他们理清了一些过去发生的事情。
“1月29日,一切顺利,已经找到了我们要找的东西,我们决定要返航了,但是天色很差,像是随时要有大风暴。
1月30日,船长说的没错,这个季节,是不适合出海的,风浪好大,我的胆汁都要吐空了。
2月1日,飓风吹翻了桅杆,我可怜的两个兄弟,就这么无辜枉死!看得出大家已经没有力气了,任凭我怎么努力,终究无法调动……够了,我不愿意再继续下去了,我想明天就回到陆地上!
2月2日,风浪仍在继续,越来越大,好像永远也无法平息。
2月3日,一切都来不及了,我……很后悔,为什么没有听船长的话。我想回家!如果能重来一次我一定返航!”
不知道经历了什么,日记本的主
人好像变了个人似的,跟不久前说着“做大事就要有牺牲”的简直判若两人。
“现在基本上可以推断的是,”盛延严肃而耐心地跟未参与昨夜事件的队友解释道:“这支探险队的队长,作为世界的心脏,他迫切地想要找到鲸落,所以受不了手下没有干劲的样子,并且他还完全保留着曾经的活动习惯,只是昼夜颠倒——毕竟是个死人,因此他每天半夜来到二楼,进入某个他的手下的房间,如果看到‘手下’在偷懒,便会大发雷霆……”
“嚯,脾气够大的,这是什么怨鬼吧?”阿龙说道:“看见手下偷懒,就要把手下切成……那啥。”
有人小声补充道:“毕竟他自己就是那啥。”
但白无风思索过后,提出了不同的声音:“但从昨晚找到的日记来看,我认为队长真正的目的可能是返航,就是因为他生前过于执着于鲸落,才落得这样惨烈的下场,那作为心脏,他最迫切的愿望,难道不应该像日记里写的那样——听船长的话,好好活着吗?”
尹深也这样想过。但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他们之前所做的一切努力全都白费了,他们不该找鲸落,而是应该去找陆地。
是完全相反的两个方向。
一时间众人静默。
半晌,尹深说道:“其实现在关键的在于,我们只得到了日记的开头和结尾,但中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一定有什么契机,才能让一个对鲸落如此执着的人产生返航的念头吧?”
“他的队友死了——这还不够?”白无风说。
尹深反问道:“你会因为华彬死了就放弃解开这个世界的谜题吗?”
白无风不语,片刻后,摊手道:“我暂时保留意见。”
但偏偏就在今天,他们已经到达鲸落的大致位置上方了。没有保留意见的时间,鲸落还是陆地,必须二选一。
白无风笑了笑,说道:“那不如这样,你们认同目标是鲸落,那么你们便派人下去吧,真相总是要亲自验证的。”
此话一出,刚刚投票给鲸落的人纷纷变了脸色,令人怀疑白无风本来就是这个打算,谁都知道下海的危险性,谁都不愿
意第一个去。
一直安安静静几乎没在众人讨论时说过话的吴怡道:“可就算要下海,该怎么下,总不能憋一口气就沉进深海里碰运气吧?”
“他们有设备,”尹深说道:“昨晚在楼下的储物室旁边,我看到了潜水的设备。”